奶奶

                             

  每个人心中都有几个难以忘记的人。即使过去很多年，还是永记心头，我心头的那个人就是奶奶。

  奶奶是我们那方圆百里的大美人。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瓜子脸，长长的麻花辫，每次笑起来脸上迷人的小酒窝就能迷倒很多人。当然，我描述的是年轻时的奶奶，这些都是爷爷健在时亲口告诉我的。

  我出生在山东平原地区的一个小村庄里。九十年代的时候，那里还比较落后。没有公路，没有汽车，没有砖瓦房，更没有几家卖衣服的。我出生时奶奶已经60多岁了。因为妹妹的降临，我不到三岁就开始跟奶奶一个被窝睡觉了。从我记忆的初页，记录的就是奶奶，善良的奶奶，慈祥的奶奶，美丽的奶奶。

  我有姐妹五个，排行老三。父母都心疼小的弟妹，而我由奶奶疼爱。奶奶也是最疼我的。从三岁一直到十五岁，整整和奶奶在一个被窝睡了十二年，直到上中学要住校了，才不得已分开。周末我还是和奶奶睡一起，因为我已经习惯被奶奶搂着睡觉的感觉。直到我上中学的一年后，奶奶生病了，妈妈才让我和奶奶分开睡的。

  记得上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上早晚自习。寒冷的冬天，五点钟就要从暖和的被窝爬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天还黑乎乎的。为了早上不迟到，我晚上只脱一件棉袄，从不脱裤子，就这样囫囵着钻被窝。奶奶从不嫌弃我，她每天都早早的钻进被窝，帮我把冰凉的被窝暖好。奶奶身上暖和和的，我身上冷的刺骨，奶奶就把我如冰的双脚放在她的肚子上，胳膊使劲地搂着我给我取暖的，我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奶奶的怀里，度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我小时候脾气比较倔强，又特别爱哭。用妈妈的话说，因为爱哭，才经常挨大人的揍。只要一哭，就被爸爸拎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西屋檐下，那是我反省的地方，也是等待奶奶领我回家的地方。

  有件事是长大后听妈妈讲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模糊的记得爸爸一把拉起我的胳膊，像拎只鸡一样拎到屋檐下，那是我每次做错事必去的惩罚区。妈妈说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客人们刚上桌吃饭，我就踩着凳子爬上桌子用手抓菜吃。爸爸毫无情面的拉着我的耳朵把我拉下桌，边拉边训斥我说：“没规矩，不懂事”。然后就把我丢在屋檐下叫我反省。当时的我哪知道反省啊，只懂得“在自己家里，肚子饿了，难道有错吗？”于是越哭越委屈，越哭越大声。左邻右舍的大伯大娘们一听到哭声就知道老李家的老三又犯事了。奶奶听到我哭，每次都来救援，给我擦干眼泪，领我回家。直到现在，我每次回去碰到隔壁的大娘大爷、爷爷奶奶们，都会讨论一番小时候我在屋檐下的故事。听起来虽然是苦涩的，但是我感觉这是最美好的回忆。后来妈妈自责的说：“其实不怪孩子，就怪当时条件差，孩子们个个吃不饱。”

  我这倔强爱哭的脾气总是改不了。有时爸爸也拿我没办法。我清楚的记得七岁那年的正月里，爸爸送奶奶回娘家了。到了下午，爸爸一个人回来了，奶奶留在娘家过夜了。我哭啊喊啊，撕扯着爸爸：“还我奶奶，还我奶奶”，爸爸怎么解释我就是听不进，我只要奶奶，气得爸爸在我屁股上连打了好几巴掌，妈妈也过来劝我。我就是哭，一刻不停的哭。直到爸爸被我哭烦了，无奈了，只好又驱车往返四十几里路把奶奶接回来。奶奶到家时已是晚上了，我哭的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天最累的不是我，而是爸爸，一天骑车赶了八十多里路，我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心疼爸爸。

  我家家规很严。吃饭时长辈不上桌不能吃饭，长辈不开始夹菜小孩子不能夹，吃饭时不能说话，不能吧唧嘴，最重要的是位置不能做错。来客人时要有礼貌，端茶倒水打招呼，样样都不能少。家里有好吃的，按辈分来分享，千万不能一人吃独食，家规还有很多很多条。有这么严的家教，所以才养成了我们姐妹五个现在的好习惯，让我们受益终生。

  小时候，不管我们姐妹其中的哪一个，要是在外面玩，邻居们给吃的了，我们都要揣回家先给奶奶吃，哪怕是一块糖，也要和奶奶一分为二。只要有吃的，首先想到的是奶奶。当然，奶奶更心疼我们，把好吃的东西也都留给我们。

  我也记不清奶奶后来得了什么病了，疯疯癫癫的，老是半夜三更的偷着跑出去。我清楚的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奶奶夜里喊着我的小名：“丹丹，快起来，我们一起走。”我被奶奶喊醒了，当听到她说“一起走”三个字时，我紧紧地搂住奶奶的身子。说：“不走，不走，睡觉.”奶奶失望的躺在被窝里。小孩子总是入睡的比较快，不知几点钟，奶奶这次没有叫醒我，自己又离家出走了。

  到了凌晨，妈妈来房间，才发现奶奶跑了。我和奶奶在一个被窝睡，我竟然浑然不知，我真是一头猪啊，我骂着自己。那一夜，奶奶穿着我的一只鞋，穿着姐姐的棉袄跑的。一大早，爸妈分头去找奶奶。快中午时，她们带着奶奶回来的。奶奶跑丢了我的那只鞋，踏拉着一只湿湿的鞋一脸茫然的回来了。听爸爸讲夜里她穿过了一条河，摸索着跑到十几里外的村子里，幸亏早上被好心人发现了，收留了她，给她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大冬天，穿过寒冷的河水，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黑夜里像瞎子一样摸索了好几个小时，奶奶冻的瑟瑟发抖，幸好没感冒。

  我很愧疚，同在一个被窝竟然没看住奶奶。我也被爸妈痛骂了一顿。

  后来，奶奶又跑了好几次，每次爸妈都焦急地把她找回来。

  奶奶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症，保守治疗比较好，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叫我们时刻盯着她。

  白天，我们姐妹五个要上学，爸妈要忙几十亩的农田。爸爸只好把奶奶锁在她的房间，等家里有人时再帮她打开。

  奶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眼神越来越呆滞，以前快步如风的她，现在行动起来也比较缓慢了。

  每当奶奶用求救的眼神看我时，我的心揪的就疼，我不敢去正视她，我知道她还想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去何方，反正，每次在漆黑的夜里跑的路线不一样。

  每逢周末，我们姐妹五个就一起给奶奶洗澡，梳头，把她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扶她在门口坐下来晒太阳。奶奶的话越来越少，偶尔能说出我的名字，吃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以前的奶奶总是慈祥的说笑，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而现在，病重的的她却像个木头人，即使我们五个再怎么逗她，也换不来她一声笑。

  就这样，奶奶病情持续了一年多，一点都没见好。那年奶奶八十岁，八月初七的凌晨。奶奶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在农忙的季节，走了，还没等到吃中秋的月饼，走了，安详的走了。

奶奶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永远没有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