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老了。直到和对面的男孩女孩坐在一起。
看着两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年轻人，树突然意识到：老不是一种现象，而是对比。
树今年33岁，无论从容貌还是精神状态来看，都不能用“老”来形容，甚至有朋友开玩笑说，树这个每天要做俯卧撑的家伙其实刚刚毕业吧。但当树确确实实和不到25岁的年轻人坐在一起时，树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看着男孩女孩手中的清水，握着啤酒的树不禁摇了摇头，这酒瓶长得真的好像一个糟老头啊，坏得很。
男孩女孩是树新节目的拟邀嘉宾。他们不是恋人，只是机缘巧合下成为好朋友的同班同学罢了。
男孩有一个女友，比自己年龄稍大，这让两个人的恋爱观有着微妙的冲突。每当这时，男孩都会给女孩打电话说，我待会把聊天记录发你，你帮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在男孩说出自己那些花样作死经历时，女孩会拍拍他的胳膊，嗔怪他，你真是不懂女生心思的笨蛋啊。
突然间，树有些恍惚。他在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里好像看到了一些他曾经拥有却失去的东西。
在回家的地铁上，树翻开手机通讯录，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名字上：木。那是树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但是除了在朋友圈互相眺望外，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树认识木是在高中。那时木坐在他的前面，留着蓬松的马尾辫，常常系着红色的头绳。坐在她后面的树总是对着马尾发呆，托着下巴想象着解开头绳的木会是什么样子。木的头发有一点自然卷。不甚明显弧度的发尾总是无意懒洋洋地躺着在树的铅笔盒上，温柔地扫去上面的空气，让戴文感到呼吸困难。
木喜欢一切新奇的事物，这些被她统称为“好玩的”。每当她对某人的某件东西感兴趣时，眼睛就会跳舞一般弯起来，拉扯对方的衣角，说，“大好人，借我玩会吧。”这一招对面无论男女，基本都要缴械投降。树坐在木后面，当然不例外。事实上，木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对着树笑一下，伸出左手，树就要把各种“好玩的”的乖乖奉。
高中三年里，木蓬松的马尾和好看的左手拉扯着树青涩的悸动。
最让树意想不到的是，他和木竟然考了同一所大学，被分在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里。班里组织新生介绍会，木在台上做自我介绍时，树忍不住在下面接话，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木下台后，在树的肩膀上重重锤了一圈，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大二那年，树、木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相约去北京玩耍。在798艺术区，女孩飞快跑开，留得树和木清闲地走在后面。
树拉着木装模作样地对每个怪异作品都评头论足一番，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在上楼梯时，木突然拉住树的书包带，没有用力，只是自然地用手拉住左侧垂下的带子。树回过头，看着木，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面容，眼神里有着无法形容的得意和倔强。
树呆住了。原来木这么好看。
“看什么看，这样比较省力。你快点走！”木用力拽了下带子，几乎把树拉了下来。那个下午，女孩就这么走在男孩的身后，拉着他的书包带。男孩的手有意无意地向后摆动，乍看下，双手重叠一样的温柔。
毕业那天，树好像喝多了，但又异常清醒。他到木的宿舍楼下，将她叫了下来。不一会，穿着深蓝色T恤的木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解开束缚的马尾辫随意地搭在身后。白色的拖鞋打在地上，鼓点般敲动了树的心。树甚至感觉自己脸有点发烫，幸好有风。
“怎么了？”木问。
“我……准备去留学了。”
“去哪里？”
“美国。”
“哦，美国……美国……”木轻轻重复着。“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随即，木又走回了宿舍。树站在路灯映照的地方。木慢慢地爬着楼梯。透过过道的窗，树仰视着她路过每一层楼时亮起的光。一直到五楼。
树哈着气，觉得心情舒缓了一些。杂念融入到空气，消散在黑夜。时间被静止住一样，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世界无声。直到几分钟后那道光再次亮起，变成看不见的手扭动了收音机的开关。树深呼吸，叹气时的声音清楚得难以置信。
推开门，木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袋子，笑得很诡异。
“你……你不会要送我个临行大礼包吧？”树看着那个不得不用双手捧着的大袋子，舌头有点打结。
“必须的。咱俩谁跟谁啊。你看啊，这是我爸爸上个月去香港出差买的表，太丑了，给你戴；这是我去苏州买的娃娃钥匙链，后来不喜欢，你拿着；还有这个……这个……”
木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塞到树怀里，同时介绍着东西的来历。树终于意识到了之前那个看起来诡异的笑是为何了。
“所以，这些都是你不喜欢的东西了……”树耐心地把礼物再放回袋子里，笑着说。
“咱俩不需要客气。”木又笑了。在灰蒙蒙的灯光下，嘴唇的颜色发出暗淡的光。树才意识到，她擦了口红。
像个大人一样了啊。这句话树在脑海里嘟囔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对了，还有这个。”木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手办的东西。树拿在手中观察，是个古铜色开瓶器，雕刻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
“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到那边很实用的。但记得少喝点。”
树端详许久，突然愣了一下，无力地说，“……你送我一个裸女开瓶器是几个意思啊？”
“啊……我没注意，就觉得乍一看挺好看的。”
“好了，不要解释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懂你！”树把木逗得脸红了起来。突然他想起木高中时的模样，蓝白色的校服不合身地套在瘦弱的身躯上，每次笑起来脸蛋也都会绯红，然后被树嘲笑说，大家快看，木脸又红了。
那时的树和木，一定不会想到，17岁建立的友情可以保持到今天。
我们常常忘记时间的流逝，唯有打开储藏室，擦拭掉记忆的灰尘，才会感到岁岁年年对我们的改变，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是时候说再见了。树觉得按照一般惯例应该有个拥抱，但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秒就燃烧殆尽。他只是伸手弄乱了木的头发，说，“木，再见。”
多少年后树想起这个场景，觉得那时头也不回的自己怂爆了。至于木当时的心情，他永远不知道。或许木自己也不知道。
在那个晚风沉醉的夜晚后，树和木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有在各自的朋友圈，看到每个人生活的喜怒哀乐。木在毕业后结了婚、生了个孩子，从少女变成母亲，原本消瘦的脸庞也圆润了一些。
看着她在朋友圈里抱怨自己变胖的话语，树却觉得此刻的她刚刚好。这似乎就是幸福生活应该打造的模样。而那些深埋心底的东西，就让它继续安静入睡吧。
树知道，有些东西是只属于青春的。
那是注定失去又无法找回的东西。
无论你如何追忆，终究是一去不复返的。
但我们可以记住的那些片刻，无论它是懵懂的、跃然的、青涩的、痴迷的、幼稚的…… 都是如梦人生中五彩斑斓的存在。
你的青春，又在谁的梦里曾绽放着动人色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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