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我拎着垃圾下楼,风像隔壁单元那个总借火的大哥,二话不说先给我点了根“冷烟”。我缩着脖子,垃圾桶“哐”一声,盖子翻起来,像极了我爸当年掀我被窝——动作粗暴,却带着股“快起床,别误车”的急迫。
月亮就挂在垃圾桶正上方,扁扁的,被云啃掉一块,像没吃饱的煎饼。我忽然想起我爸临终前那张脸,也是这么缺一角——氧气罩占了半张脸,剩下一半还硬撑着笑,跟我说“别怕,以后想我就抬头”。
当时我没敢告诉他:城里楼太高,抬头只能看见各家各户的晾衣架,衬衫、裤衩、谁家破被套,像万国旗,把天空挡得严丝合缝。我骗他“好,我天天看”,其实回去就拉上了窗帘——我怕看见空白,更怕空白里没他。
可今晚月亮居然绕过了十几栋格子楼,精准地砸在我脚边。亮得不像话,像我爸把存折里最后那点钱,全兑成钢镚儿,一股脑塞我兜里——叮叮当当,响得让我心慌。我蹲下来,点了一根烟,没抽,就看它烧。烟灰一寸寸掉,月亮一寸寸爬,最后停在我鞋尖上,像在说:抽不抽随你,火我给你点上了。
我突然乐了,想起他当年教我骑自行车,也是这么不讲理:在后面扶着,偷偷松手,等我歪歪扭扭骑出老远才喊“放心摔,有爹呢!”结果我真摔了,膝盖卡秃噜皮,他跑过来先给我一根冰棍——“吃,堵住嘴,别告诉你妈。” 那冰棍是月亮味的,凉得发苦,化得飞快,滴答滴答,和今晚的月光一样,踩都踩不住。
烟烧到屁股,烫手。我掐了,把烟头按灭在月亮里——动作轻得不像话,像给他掖被角。起身的时候,我听见“咔”一声,不是骨头,是心里某块锈锁,断了。原来惦记一个人不用抬头,也不用烧纸,更不必复制粘贴那些“想你了”的排比句——你只需要在垃圾桶旁边蹲一分钟,让风把眼圈吹红,再让月亮把脸照白,就够了。
上楼前我冲那缺角的煎饼挥挥手,小声骂了句:“老头,下次来早点,别总等我倒垃圾。” 月亮没回,风回了我一嘴巴,像当年他嫌我磨叽,一巴掌拍后脑勺——不疼,就是让你知道,往前走,别回头。
屋里灯黑着,猫在门后等我,尾巴缠住脚踝,像句及时的“欢迎回家”。我蹲下来摸它,顺毛一路滑到尾巴尖,忽然明白:所谓长大,就是把“爸”这个字,从喉咙口咽下去,再慢慢熬成胸口的一团暖。不用天天喊,也不用刻意不喊,它就在那儿,像月亮,缺了圆,圆了缺,但你一低头,就知道光从来没断过。
洗手上床,猫卷成一只毛线圈,我卷成另一只。手机亮了一下,是天气预报:明日晴,适宜晾晒。我笑了笑,把窗帘拉开——让那老头明早叫我起床吧,方式我都想好了:先晒一床被子,再晒我这张老脸,省得总说他没新意。
月光趁机溜进来,铺在地板上,像一张旧存折,密码只有六个数字: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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