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有理难辩
丁一阳还没到现场，就已经感觉到这条临近三尚厂区的大道与往日不同，不仅是车堵得水泄不通，更是让人听到时不时传出来的哄闹声，只好把车停到不远的街道上，步行走进三尚厂区，已经看到偌大的停车场围满了人，而且与之前自己见过的民工闹场情形不同，这次来的人，不是花了头发，就是银白着头，更有甚者有杵着拐棍歪歪倒倒地立在那里，丁一阳纳闷了，来这么多大妈大爷，一个个虽然腿脚不便，中气倒是一个比一个足。话说这身子骨、大冻天，他们的子女都不来照顾一下？
还没挤进人群中央，居然听到了云姝扯着嗓子大声说话的声音。
“爷爷奶奶，请大家一定要相信咱们，也要相信经侦的同志，三尚集团真的没有拖欠大家的血汗钱。”
只见云姝穿着便装，扎着马尾，没见任何有关惠商银行的标识。很不错，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如果明确代表第三方单位发言，很容易出现言论不慎。而且这次还真不关惠商银行的事，这姑娘抢着嚷嚷干嘛呢？
“不可能！理财公司卖给我们理财产品，集资的钱就是用到三尚集团，我们就应该找三尚集团来要！我们都说了很多次了！为什么你们还要狡辩！”
“对！狡辩！”
“我养老的钱！全被骗进来了！”
“把老板叫出来，咱们一起找他们要钱！”
“今天政府的同志也在，可得给咱们这些老同志做主啊！”
……
丁一阳听着心里无赖，这哪是来讲道理的，看那一个个要教训人的架势，全是来倚老卖老的。别看杵着拐棍，被人搀扶着东倒西歪，闹起来一样脸红脖子粗，跳着跳着骂。让寻找着人群缝隙往前面一点一点挤的丁一阳，耳膜那是被身旁的叫嚷声震得一颤一颤的。
好不容易才来到了李斌跟前，两人对视了一下悄悄点点头，咬着耳朵说到。
“云姝这在干嘛啊？既然厂就在在高新区管委会旁边，应该让管委会和经侦的同志出来协调啊。”
李斌把丁一阳拉到旁边，“你看云姝旁边，这不经侦的廖科长来了吗？有什么用呢？被骗的都是大爷大妈们一辈子的积蓄，说难听点儿，甚至有可能都是棺材钱。换作是谁也听不进劝啊，本来咱们的策略就是安安静静地等他们发泄完。骂骂人就得了，大爷大妈真激动了，那力道动手打人也出不了什么事，咱们就盯着，真动起手来马上就会结束。哪知道这云姝听不下去了，非要上去讲理，还好咱们出门的时候徐行长有先见之明，让咱们把工作服换了，就说是三尚集团的。”
“那就好，现在不知道咱们是银行的吧？”
“肯定不知道，大家一看江峰和云姝郎才女貌的，和廖科长站在一块，不认为是三尚集团的，都还以为他们是隔壁管委会的。”
“那就好……”
正说着，樊宽寿看到云姝一个弱女子替三尚出头，自己这时候架不住了，也站出来解释道：“各位大叔，各位大妈。你们有委屈，我们又何尝没有呢？咱们的老板，这位经侦的廖科长也可以给大家作证，拿了咱们一百来号工人的血汗钱，带着一家老小偷偷跑去了澳大利亚。留下咱们这几个管理人员来善后，咱们为什么没跟着跑路呢？因为有这么多员工的权利需要咱们来要保护，咱们也是有妻儿老小要养活的，现在咱们都陷在这三尚集团的沼泽里面。咱们不想闹？咱们不想讨说法？”
一边说，樊宽寿一边取下他那副老旧的茶色眼镜，挤了挤眼角，“大家知道吗？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厂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一个个地被遣散啊，这厂子放今年年初那会儿，多辉煌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耗费了我大半辈子的厂，怎么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好好地，怎么现在还涉及到非法集资了？梦还没醒呢，就看到你们大家今天站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你们说自己的养老钱被理财公司骗了，我们这几个可是连养家糊口的钱，连一辈子的心血也全没了啊……”
樊宽寿的话，发自肺腑，说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哽咽，让在场的不少人都老泪纵横，连旁边的云姝也扶着樊宽寿，默默擦起来自己的眼泪。就当大家沉浸在这悲伤气氛、以为所有人都会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突然站在樊宽寿面前不远处，一名杵着根深色沉木拐棍的大爷眼睛越睁越大、气越喘越粗，瞪大的怒目直愣愣地盯着樊宽寿。
樊宽寿的话能感动大家，可难以打动丁一阳，现在的他仍然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面前的一幕全装在眼睛里。此时，就在所有人埋着头，不想说话的档口，丁一阳却看到那位大爷身子一斜，用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力气，利用身子斜倾的惯性，让拐棍呼地一下抬起来，这棍子可不轻！丁一阳意识到危险，隔着人，三步并作两步猛往前面冲。
就在把拐杖举过头顶、抬到最高处的一刹那，大爷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怒喝一声“演吧你！”抡圆了手臂，让手上的实木拐棍像投出的铁茅，空中打着滚，急速朝樊宽寿飞来。
樊宽寿哪里来得及躲，斜挂着快要掉下来的眼镜，吓得撑圆了嘴巴愣在原地。可这拐棍竟然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偏离了靶子，打着滚朝着云姝的面门砸来！这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当场已经吓懵，眼看着杖把手就要到眉心，几乎砸到那明媚的眼珠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丁一阳斜刺里杀出，一脚猛蹬，跳到云姝面前，紧紧护住她，“砰”地一声闷响！自己的脑袋被砸个正着。
身体失去了控制，本能告诉他必须保护住眼前这位女生，惯性让他紧紧抱着云姝一起倒地。
丁一阳斜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看着身旁的云姝垂直着地面蹲了起来，还好，没让她身子着地，应该没事。他微微一笑，用手撑着地面，也想爬起来，但视线里出现了一丝红色，鼻尖上传来一阵腥味，伸出舌头舔了舔流下来的东西，挺温暖，一口生锈的铁器味儿，在越来越遥远地尖叫声中，尽然浑身没有了力气……
丁一阳眨了眨眼，听到一阵阵抽搐，视线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看到了挂在架子上的输液袋，看到自己面前站着徐力、江峰、李斌、汪兰，还有趴在自己病床边上，一直在哭的云姝，看清楚所有人的一刹那，传来剧烈的头痛。
“一阳哥，你终于醒啦——”
“我，我这是——嘶——好痛。”丁一阳想起身，头痛欲裂，用手摸了摸脑袋，却已经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他仔细打量了依然在旁边对着自己泪眼哗哗，说不出话来的云姝。“没事吧？”
“呜哇——”云姝埋头趴在病床上，使劲地哭。
徐力点了点下巴，“你这领导，可是把咱们云姝小妹妹保护得好啊，我这老家伙从业几十年，还第一次亲眼看到行里面有你这种英雄救美的事迹，不错！听现场的同志说，咱们小丁身手矫健啊。”
丁一阳冲着徐力笑，“领导，我脑袋都开花了，还开我玩笑啊？”突然丁一阳想到什么，“哦！对了！别给斯薇说，她这段时间可是最关键的时期，现在可不能为我担心，你们还没通知家属吧？”
李斌和江峰面面相觑，然后看着徐力，“领导，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一阳哥英雄救美的事，怕老婆知道？”
“去去去，你们几个想歪了。”站在旁边的汪兰盯着他俩，“一阳是怕他老婆担心他身体，放心吧。你没看到咱们几个都在吗？领导说了，你这是英雄事迹，是咱们南门支行在依法清收的过程中，为单位负伤的典型事例，大家肯定会照顾好你的。放心吧，单位会出面处理的。”
丁一阳摸了摸头上的纱布，问到：“我这伤口厉害不？不会一时半会好不了吧？”
徐力笑了笑，“你是怕回家被发现吧？”
看丁一阳不好意思地点了头，徐力接着说：“外伤，也就破了点皮，不过肿得厉害，纱布把血止住就可以摘了。伤口被头发遮住看不出来，只要不去碰问题就不大，真有大问题现在还只让你趟在急诊室输液啊？早转到颅内科或者重症监护去了。”
“那就好——”丁一阳觉得头不仅痛、还挺晕，眼睛有点睁不开。
徐力环顾了四周在场的同事，说到：“走吧大家，让一阳好好休息。”然后他看了看仍然趴在病床上的云姝，再看了眼汪兰、江峰和李斌，“今天的事江峰一直在场，赶紧回支行整理一个文字材料出来。汪兰，你把云姝扶回去。李斌，你在这里照顾下一阳。”
说完，汪兰拉着依依不舍的云姝，和江峰一起跟在徐力背后，出了病房。
见人都走了，李斌朝着丁一阳陈恳地说：“一阳，说实话，今天见那棍子飞过去，我明明就在你身旁，但真的压根没勇气像你这样扑过去。你挡那一下的时候，我真是发自内心地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后兄弟我跟死你了，你这人品、这身手，真是没得说！”
丁一阳闭着眼睛冲他挤了一个笑容，确实没力气说话。说实在的，今天如果快被砸的是其他人，比如汪兰、李斌，或者江峰，哪怕就是徐力站在云姝的位置上，他还会扑过去挡吗？不知道，也许会，更也许，自己会像李斌那样提不上勇气冲过去挡棍子吧。他想问后来的情况怎么样，那些大爷大妈走了没有？那位扔自己拐棍的大爷最后怎么样。明明有执法人员在，还敢当众扔拐棍打人，估计三尚集团以后该被重点保护了吧。但愿自己这一闷棍，挨得值。
胡思乱想着，丁一阳晕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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