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仲夏的某个夜晚,闲坐母亲家中，我曾经很认真的问着84岁的老母，此生，是否有过什么遗憾？母亲不假思索的说“没有了”。两个月后，母亲脑梗在酣睡中溘然长逝......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母亲去世的场景，独独没有料到，老母亲从清醒到昏迷，我却不在身边。深夜接到大哥电话，我清冷的告诉大哥先送ICU,务必保证我赶最早的一班航班赶回去见最后一面，叮嘱再三“绝不插管，绝不受罪....”
是夜，与好友静坐在酒店床前，她担心我突遭变故的情绪，一直守着，静数着时钟的移动，收拾行李，给孪生姐姐打了几通电话安抚情绪，熬到凌晨四点，我坐上出租车赶往机场。上了飞机，升舱到了头等舱，好好睡了一觉，我知道，后面我会连续多日无法入眠。
从ICU到母亲咽气，我守在外面两天三夜，没有一丝悲伤。看见没了呼吸的老母，我将脸庞贴在她的脸上来回蹭搓，用手指轻轻梳理她自来卷的头发，合上母亲微张的下颌，姐妹们帮母亲穿上寿衣，摸着母亲依然如凝脂般的丝滑温热的皮肤，甚至还笑着对她说，“老太太！儿女都在跟前儿，往生了！别想我们，走就走个痛快！”.
那段忙碌的日子，体力出奇的好，与前来吊唁的朋友还能调侃寒暄，呼朋喝友的张罗白事宴席。接着是在寺庙里49天的七七祭式，大多数的仪式，都是我一个人，带着祭品，鲜花与和尚师父念经磕头，兄弟姐妹们都要忙工作，我安慰他们不必请假，心意要紧。最后还和寺庙的主持，处成了哥们儿，破例给老母在寺庙供奉了永久牌位.
我不难过，一点都不！在处理丧事的过程中，姐姐们呼天抢地的悲怆，我没有，独自跪在ICU的门口不断的祈祷和磕头，希望母亲走的快一些，不要再有一丝留恋；入殓前，家人扶着腿脚不便的老父亲见晶棺里的母亲最后一面，他对母亲说的唯一一句话“你欺负了我一辈子！“，大哥和姐姐们又悲又怒，怨怼父亲的绝情，我也不怨；母亲上山，当鞭炮响起，兄弟姐妹们哭嚎震天，我连一声哽咽也挤不出来，我知道，我不难过！
48年的人生旅途，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世，我竟然如此冷酷和清醒，那可是养育并给我血肉身躯的母亲大人啊！
但是，这半年的漫长黑夜啊！我时常看见母亲大人年轻时为了给一家老小贴补家用，在锅炉房拉煤车卸货；看见冬日凌冽清晨，她敲开冻得石头一样的煤球生火给我们做饭；看见当父亲又闯祸了，她不顾仪态去撒泼打滚还击那个欺负父亲的某个领导；看见她与父亲争吵时，绝望而压抑痛哭的背影.......，我那一生要强，憋屈而倔强的母亲，那个一辈子得不到内心所爱孤独的女人，那个如此不甘心又拼命追梦的的女人，那个到了迟暮之年靠着儿女们体面孝顺的女儿的骄傲之气撑下去的女人，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是你最心疼的小女儿啊，我还没来得及带你好好尽孝，你就如此决绝的走了！四个孩子，每次您来我这里可以毫无顾忌的翻看冰箱，好吃的好玩的你说拿就拿；每次给您的红包，唯独我的红包你会咧开嘴笑着说“小四儿赚的最多，她给的我就要“；每当我说带你去旅游，你不会找借口推诿，怕麻烦儿女，高高兴兴的一同前往；每次买了贵一点的好吃的好穿的带给你，你会一边蹬鼻子瞪眼的挑剔说瞎花钱，一边统统收下放在自己的房间；每次与父亲争吵之后，你第一个诉苦的就是找小四儿；每次父亲耍脾气，离家出走，惊慌失措的你想着第一个打电话求助的也是小四儿啊。。。。。。
这个苦难的世间，千百万的原生家庭，都有着那么多无奈而无解的情感纠缠，最懂您的，应该就是小四儿了吧？还记得临走时我亲吻着您的唇说的话吗？“来世不再聚了，做您的女儿太累了，您的掌控和强势，让儿女的心太苦了！可是，妈妈啊，我如此深爱着您，您让我这一颗浮萍般的孤魂，今后该如何安放？！！！”您一定是看到了我的灵魂在与您告别，走的如此痛快和干脆吧！这一世的爱，我们彼此也算是痛快淋漓了。母亲，我愿未来无数个夜晚回忆我们度过的温馨帧页，如浩瀚星空里的点点星光，一颗一颗陪着我数着度过不眠之幽谷，我也想和您，坚决道声“永别了！”
这人世的故事，大多就是平淡无奇，却在每个种子下演绎出难以名状的纷乱繁杂，结出姿态不一的果实，就如同人的情感，复杂而矛盾，厘清道尽怎可亦然？
一个小小山丘，拼劲了半生的力气，也难以逾越，留下怅然的遗憾和释然.......
四儿于 20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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