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爱你。”这句话可以在纸上写上千万遍,口中却难说出一遍。从未对母亲说过这句话。前年秋天与母亲到台湾旅行,在导游不依不挠的要求下,终于轻轻对母亲讲出了这句话。

旅游大巴上,坐着16个人,多数是退休的老夫妻。台湾导游让丈夫对妻子说:“老婆,我爱你。”多数丈夫轻轻对妻子道出这句话,也有的大声用英语说“l love you”。这句话用英文似乎很自然,一旦用中文就显得别扭起来。大家都说从未对亲人说过这句话。传统教育让我们羞于表达,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夫妻如此、父母对子女如此、子女对父母也如此。西方人很自然就说出口,未必爱得有多深。我们即使爱得深沉,也会一辈子不说,以为对方知道。
我们不仅不会说“我爱你”,连表达温存的话语也难出口。我与母亲之间应该说是很随便的,也不时开开玩笑,却少有温存话语。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就从“妈妈”改口“妈”了。在母亲身边如此,而今远离了她,有时想叫一声“妈妈”,拿起电话还是“妈”。母亲也是连名带姓叫我,反不如有些外人叫得亲热,抑或,我们都习惯了,习惯用生硬的言语表达感情,明明彼此关心着,说出来的话不仅不让对方感激,有时还会生厌,其实心里也明白,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

距离产生美。倘若我一直在母亲身边,恐怕更心安理得享受母亲给予的温暖、无视她的付出。远离后,方一寸寸想起母亲的好,电话里却依然是生硬的一声“妈”,总是盼望着母亲的到来。母亲一年一次到我这小住一段时间,都在孩子放暑假时。母亲以为那段时间是她能发挥作用的最好时候,一面可与孩子朝夕相处,一面又帮我承担了所有家务。每天下班回家,母亲已将晚餐准备好。晩餐后同母亲散步、聊天,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光。那段日子,天天像过节。从前嫌母亲讲话太琐碎、哆嗦,现在也愿意倾听,不时附合几句。母亲看着周末总是睡懒觉错过吃早饭的时间,忍不住说我,我只听着,不像从前那样反驳、争辩。把年假留着,等母亲到来,同她去旅行。
母亲独自来京,到火车站接她。我尚未到,母亲已在出站口等我了。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旁立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赶紧上前拿行李。好沉,“你一个人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不重,我拉得动。”母亲说。
大半年未看到母亲,只觉她又瘦了、老了。嘴里只说瘦了,母亲说是我好久未看到她的缘故。回家打开箱子一看,几乎是给我带的东西,总是让她不要再带这些哪儿都买得到的东西,却年年如故。
母亲白天几乎不出家门,只等我下班晚饭后一起散步。前些年,母亲跟我连续走一、两个小时也没问题,近两年走不了一会就说腿疼,说是骨质疏松,年纪大了,钙也补不进去。让她吃药,她说吃药没用。我说你这样怎么带你旅行。母亲赶紧说,实在疼了就吃止疼药,吃了就没问题了。想到从前母亲同我逛街、旅行,从未感到她与我有何区别。母亲的面容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然而她毕竟是老了。想想竟有些心疼,那种心疼却不及对孩子的一半,只有想法,没有行动,更无语言。
旅行中,母亲提前吃止疼药,没听她说过腿疼,也未掉过队。我调侃说,看来你适合旅行,以后要多带你走走。母亲很开心,恍惚又回到母亲带我旅行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与母亲太随便,抑或也是我太粗心,很少考虑母亲的感受。同母亲旅行,酒店中,母亲把我俩的湿毛巾用一个口袋装好,收拾行李时,我又拿一个干净袋子,把我俩的毛巾分开装,并告诉了母亲。没想到,母亲说我嫌弃她了。愕然,赶紧告诉母亲,是她多心了。母亲说,她已经很注意了,自己本来也很爱干净,我就是嫌弃她。我怎会嫌弃她?是我的行为出卖了我?是我不经意的言语伤害了她?还是母亲变得小气了?我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呈现给母亲,但从未考虑她是否接受;母亲就是我情绪的容器,快乐、烦恼、抱怨都倒给她,自己轻松了,未曾想到过她能否承受。尽管我可以在母亲面前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但类似这样的问题我却不愿与她做深层交谈。有时与母亲发生争执,明明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心里认可,嘴上偏要往反的说,弄得两人都不高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我愿用行为弥补对母亲造成的伤害,也不愿用言语说出半句道歉的话。

当导游问我:“有多久没对妈妈说‘我爱你了?’”
我只能说:“从未说过。”
第一次对母亲说:“妈妈,我爱你。”当着众人的面真的很别扭。单独同母亲在一起,即使想说也说不出口,因为从未说过反觉唐突。传统文化、家庭影响、个性使然让我说出这句话真是好难。爱,真要说出来吗?抑或越是深沉的爱,越难轻易将“爱”字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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