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第三章 青枳(3)

作者: 路小桑 | 来源:发表于2018-07-11 13:15 被阅读14次

8

在昭南的日子,我一直居住在这对老人家。女人依旧晨出晚归,卖米卖菜。男人在家洗衣做饭。二十多年始终如此。在过去的年月里,男人不能出门,躲在黑暗的屋子里。他爱女人,愿意为她不见天日。这种宅居的生活方式已经让男人失去了谋生的社会能力。他常做的工作就是编织竹篓。老人说,竹子是有性的。没有性的竹子编织出来的东西都不好用。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说法。所以老人每次在挑选竹子的时候,都会把耳朵靠近,静静地倾听。

老人的事迹被媒体曝光后,议说纷纭。但他漫长的赎罪生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情。二十多年的自我囚禁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的脸变得木讷苍白。目光呆滞,脸颊凹陷,牙齿脱落。

我租下了老人阁楼上的小屋。打算长期定居。从小屋的窗户可以眺望环绕昭南的群山。山脚下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绿色烟草。

母亲给我的钱并不够长期生活。一行给我在当地小学找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学校过于简陋。硬件软件设施都相当落后。教室是南方典型的红砖小平房,青瓦斜屋顶。老师兼任多职教学。母亲曾经也是一名小学教师。这一次,我踏上了母亲的道路。

这座躺在群山环绕之间的小城,给我带来了长期的安宁。

9

阿家到达拉萨后,开始了和一行的共同生活。她觉得眼前这个比她年长十岁的男子,成熟,阅历丰富,极具吸引力,能够如同父亲般关爱她。二十五岁的陆一行,混于成份冗杂的黑道场子中,以替人收放高利贷维持生计。人际关系复杂,生活具有极大风险。从十多岁孤身出来讨生活,一行看尽了世间繁杂。习惯于左右逢源。个性难以琢磨,阴晴不定。男欢女爱对于一行而言不过是逢场作戏。

一行闲暇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呆在茶馆里。已经过去好多年,习惯了这样简单无趣的生活。

母亲早年改嫁。继父是个十足的赌徒。出入舞厅赌场。滥赌滥嫖。母亲嫁给继父后,不再工作。整日呆在家中。大多数时间都是约来牌友打麻将。消遣度日,安于现状。生活大起大落。父亲赢钱时会扔给母亲一大叠钞票,然后消失数日。没钱的时候便在家中小居几日,再到赌场夜以继日地赌博。他从不问母亲要一分钱。母亲也从不管束他,任由他的肆意妄为。他们之间语言极少。简单的对话。“今天你在家吃饭不?”“不在。”“回来记得通知我,好多做饭。”“知道。”诸如此类。对话简单得不会有任何修饰词,感叹句。一行不懂。换作是谁也弄不明白他们之间关系存在的意义。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如此微妙。各取所需,无须背负。

十六岁那年,一行偷偷拿了父亲的钱独自出走。转眼已经近十年。十年,一行做过太多工作,见过太多的人。十七岁的时候,在地下舞厅替人看场子。一行做事谨慎,话也不多。舞厅老板待他还算友善。

那是一行在舞厅工作的第二年,老板带来六七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彼时的一行已对世事多有了解。一行感慨,男人和女人的命运竟差别如此之大。这些女孩来到舞厅一星期后开始坐台。等养到十八九岁便可让人带回家中过夜。当时各大舞厅比比皆是,地下舞厅更是竞争极大。老板为了获得更大利益,不断增加坐台小姐数量。年龄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不等。

一年半后,一行被迫离开舞厅。

第一次见到琴初的时候,他被她澄澈的双眼,安静乖巧的模样吸引。琴初和自己年龄相仿,一行不忍心她被这污浊的环境践踏。当她第一次坐台,一行便把她带回了家。这是舞厅的大忌。

之后一行辗转不定,和一些人来到拉萨。

那些年的匍匐挣扎,烂地里打滚。一行都硬着头皮紧紧拽住自我。而在那些懵懂无知的岁月里,每一个细小的关怀都会成为永生难忘的烙印。身与梦隔着茫茫大海,他们拼命地抓住泅渡的木筏,心许不离弃。再后来,当他重新回归原点,心却再也回不到最初始的触动。

一行离开后,琴初曾经来找过他。她说她爱上了他。从他第一次为了保护她而带她回家时,她冲动的心再也无可抵挡。一行无可奈何,带着琴初四处漂泊。

她说:“一行,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并不在乎,只要你待我好。”

在女人面前,男人很少懂得拒绝。带上琴初,意味着一行的肩上有了担当。无论那个跟随自己的女人是否是自己真心爱着的,他都定要保证她安好。真实的感情太过琢磨不透,一行很难想明白,他也不愿去想。爱情这个东西,似乎是可有可无。而最严峻的问题是他必须坚定地活下去。生存是人最原始的欲望。此刻的一行终于明白了父亲。两个人之间的事,真的就不过如此。

拉萨的夜晚开始得特别晚,一旦天黑便会长风呼啸。即便是在七八月份的夜里,也会冻得瑟瑟发抖。

每到有大风的夜晚,一行都会紧紧抱住琴初。她钻进他的怀里,亲吻他的耳背,脖子。七月的狂风刮得窗户哗啦啦作响。地面被席卷而空,垃圾四处飞扬,砸到玻璃窗上啪啪声响令人无法入睡。

暗夜渐深。

他退去她的内衣,轻轻地抚摸她。她翻身俯在他的身体上,让他进入她的身体。

酣畅淋漓。狂风在半夜里静止。明亮的月光缓缓地从窗户淌进来。透射过褶皱的窗帘,斑驳地洒在地上。

时日浑浊漫长,目光所投之处望不到尽头。

琴初不擅劳作,从前靠在舞厅坐台谋取生存,等到她真正需要安定下来生活时却无一技之长。

为了能保障两个人的基本生活,一行承担了两份工作。白天在饭店里打杂,洗碗刷盘。夜里去酒吧做酒保,工作到深夜。

10

夕阳落幕。天际保留着最后的绚烂云彩。层层叠叠。泼墨的五光十彩在天边洋溢开来。暮色降临后的钴蓝色肌肤被云层遮掩,云层间的间隙透射出最后的光芒。拉萨的天空很低。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住眼前的光与亮。然后暮色四合,当下一片阒静。

在每一个晴朗的夜晚,尤其是月光较弱的时候,静静地守候在屋顶上,都会看见有流星划过。一行时常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观望宁静的夜空,沉浸在流星划过天际的那一瞬间。命途叵测,沿途的风景太过迷惑,以至于无法看清风景的本身以及风景后的事实。他说,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样会选择不相信爱情。付出与索取是爱情中无法平衡的两个部分,没有爱情,他一样可以做到。何必多此一举,劳神费力。他对琴初极好,从不重说打骂。而在他真实的内心深处,是极其敷衍极其无所谓的。他甚至觉得做爱太累,无法理解其中乐趣。不明白那些沉迷于生色情欲中的人是作何感受。或许如此,他对琴初过于敷衍了事。

他说,爱情只是过场,走过了,便一无所有。

某个夜晚,一行同往常一样工作到深夜回家。屋门半掩,灯光浑浊。屋子里发出过激呻吟,破旧的席梦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他打开门,男人赤裸裸地压在琴初身上,他转身,见一行面无表情地矗立在面前,急忙卷起裤子落荒而逃。

一行一句话也没有说。

琴初却赤裸着身子从一行面前走过,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

“你不需要我解释么?”

“你想给我怎样的解释?琴初,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但是琴初,以后要做这种事麻烦你走得远点,这屋子里的空气让我恶心。”他俯身把被褥掀到地上,点燃一根烟,小声说道,“把被子拿去洗掉。”

“我他妈的连作孽也惹不了你。陆一行。我在你眼里到底还算不算得上女人。我是恶心。我整个人都恶心得发烂发臭。我他妈再恶心也是每天呆在你面前,凭什么就把我当空气。”

一行觉得女人太过麻烦,女人心深如海更是难以揣测。他说他找不到词来形容心中感受,飘飘荡荡不着边际。没有难过没有积郁没有愤怒。心情平静但不舒畅。倒是琴初,一阵发疯似的狂乱发作。

琴初或许真的爱他,她只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行为过于偏激。

后来我问过一行。琴初和阿家在他的心里究竟站在怎样的位置。既然不爱她们,为什么要和她们在一起。

一行说,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心。这种道不清说不明的烦闷纠结,以其去理清它,不如随遇而安。琴初也好阿家也罢,她们要去要留,他决定不了。她们爱我恨我她们作何感受,好似与我无关。

琴初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11

我至今无法理解一行对待琴初的态度。或者说是我没有切身感受。而从后来的阿家可以看得出,她一直郁结于心。一行带给阿家的意外知遇,初恋之美,切肤之痛,总总感受逐渐改变着阿家的命途。阿家把一行看得太重,太过于希望重大。而一行对于男女之爱早已风轻云淡。他可以同时和许多女子在一起,纠缠过后瞬间弃离。没有任何负罪之感。他说,有的人便是这样,不用顾及别人如何对待。若是全世界都对你如此甚好,你拿什么偿还全世界?所以别人怎样对我我管不着。我只懂自己。

阿家和一行在一起的日子,一行常常深夜回家。当时的一行已经混得小有名气。是帮人讨债的好手。手下有数人,倒也算死心塌地地跟随他。他用十年的时间,换来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身边女子不断,应酬不断。与太多女子纠缠不清,没有人能够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必了解。一路披荆斩棘,又随遇而安。工作具有极大的危险。放出的高利贷无法收回时,一行便会独自去调查借贷者的行径,为了不打草惊蛇,从不带手下。因为如此,一行的心思愈加缜密。

大雪茫茫,拉萨的夜晚已经无法出行。

她在茫茫的雪地里等待一行回来。刺骨的寒风肆意呼啸,干燥的空气稀薄得令人无法呼吸。胸口拥堵,头晕目眩。像是被置放于真空状态的封闭塑料袋里。连吸一口气都算奢侈。这是阿家来到拉萨的第一个冬天。长夜难耐,无法忍受高原上干燥稀薄的空气。长时间头晕。意识迷离。一行已经许多晚不回来。阿家便在雪夜里等着他,穿着一行硕大粗糙的羽绒服行进在灯火通明的北京路上。四下无人,阿家用手擦着冻僵的眼泪。她哭了,为了一个因为拨错电话认识的男人。

一行说:“阿家,有太多年,我都给不了你想要的。无法长时间和你在一起,无法带你参加我的应酬,无法给你更多的承诺。你太小,有些东西你是见不得的。”

阿家蜷缩着身子,蹲在一行应酬的酒店外。雪花薄薄地铺满一身,她一直在哭,而没有一个人会看见她的眼泪。

有太多这样的夜晚。

“阿家,你走吧。”这是一行给阿家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往后的日子里,一行已经不是那个电话里沉稳幽默,倾听阿家不断道说的男子。

没有送阿家。他应酬到深夜,酗酒太多。白天酣畅大睡。

收拾行李。

回去的路太过艰难。大雪封路,无法乘车过318国道。她手里仅够一张机票钱,连吃饭都是问题。一行不闻不问。任由阿家死活。

一路跌跌撞撞搭车到达贡嘎机场。与一行就此告别。

一行。此生一场大梦,梦醒不知归处。前情旧事俱往矣,只怪梦已成错。长夜漫漫,我望着这片陌生的天空回忆昔日种种。我想念拉萨的天,想念拉萨的山,想念那个雪花纷飞你我相遇的夜晚,想念那个无线电波穿过电话线抖动的频率。却再也想不起你的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同杯中的水,积得越满越深越无声越淡薄。

装在我心里的一行,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太阳,给予我光和亮。与真实的世界背道而驰,注定要无疾而终。一行。多年的追逐,耗尽了今生对爱情美好的幻想。你我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两两相望看不清。始乱终弃的事见得太多,而终其一生,我都无法想象这短暂的爱情在我浑浑噩噩的一生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记。当时太小,回忆太少。

我永远猜不透你的心。如同我永远无法预知世事无常。

这是多年以后,阿家留给一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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