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诺和我是在老街上一起长大,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若若的父母是摆小摊生意的,从小到大对若若采取的都是放养政策。
若若是一个自由散漫惯的人,漫不经心地活到二十六岁半。前半段,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过的顺风顺水,上上下下一派根正苗红。那时我妈的口头禅就是“你看人家若若,你再看看你。”没错,若若就是我们老街所有妈妈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可能每个少女的叛逆时期都不一样。若若是属于青春期叛逆发作的太迟的那一类。高中时期的若若,把所有的叛逆发挥到了极致,打上了一排的耳洞,逃课,翻墙,通宵上网。
我问过若若,当时她正起劲地看一本玄幻小说。她说:“婷歌,我才发现除了研究几何、高数、文言文,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你说,是不是司命的神仙见我的人生太过平淡无奇。除了念书、吃饭、睡觉,还是念书、吃饭、睡觉。把我的人设从尖尖切换成渣渣。嗯,学渣的渣。婷歌,我可能是正在渡劫呢。”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了敲那本破旧的二手小说。
屌丝逆袭,学渣变回学霸的故事是杂志里的毒鸡汤和小说里的老套路。现实中的若若依然逃课、翻墙、通宵上网。
高考结束后,若若上了一所三流大学,又漫不经心的过了三年。临近毕业的时候,若若的父亲生了场重病。一直漫不经心的若若,在手术室门关上的那一刻,突然发觉,自己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活的太过恣意潇洒。
似乎是一夜长大。若若在医院照顾父亲直到出院。然后就收拾东西南下了。
若若学的是市场营销,第一份工作是闺蜜介绍的。一家小规模的公司,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加工作坊。底薪刚够温饱,想吃大肉,就得自己跑单。
初入社会的若若,想到书上写的大江湖的血雨腥风,办公室的灰色政治,不禁缩了缩脖子,胸中一腔热血,脑袋一片空白。
若若开发的第一个客户是个东北爷们儿。第一次吃饭,老爷儿们仗义,点的是啤酒。见若若是个斯斯文文的女孩,没太为难。若若是个应酬的新手,酒桌文化一概不知。东北老爷们儿自己启开两瓶啤酒,娴熟地倒了个满杯,推到若若跟前。
上学那会儿,若若是有名的三杯倒。毕业酒会那天,据说是竖着进包间,被抬着回宿舍的。不知情的人以为她是喝了海量的啤酒。其实,那天若若只喝了一小杯青岛,其他的,是被包间混浊的酒气给熏晕的。就是这点酒量的若若,盯着东北爷们用“杯壁下流”方法满上的的一杯不带泡的啤酒,使劲地咽了口口水。若若想,江湖的血雨腥风果真是很猛烈啊。
若若怀着视死如归壮士断腕的决心,提起酒杯,囧着一张红脸故作老道地说:“大哥,以后吃鱼吃虾就全靠您多多关照了!”说完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一般的姑娘喝酒,必得推三阻四,宣称这个会过敏,那个不方便,能喝的也会推说不能喝。东北爷儿们见若若这豪气干云的架势,也不敢马虎,一仰头,一杯酒也干了。完了又“杯壁下流”地满上一杯,推到若若跟前。
第一杯的酒劲开始上头了,若若的心脏“嘣嘣蹦”跳的犹如擂鼓。初出社会的若若,比不得老油子们懂得推杯换盏的套路。担心得罪了好不容易开发的客户。若若又硬着头皮,捂着小心脏干了一杯。老爷们儿见若若如此爽快,又忙不迭地满上一杯。一晚上,正事没多谈,酒却没少喝。
当最后一瓶啤酒见底的时候,若若已经感觉灵魂快要出窍了。同行的同事因为要驾车,并没有沾酒。送了客户,将若若搀回车里。同事看着若若说,“实心眼的姑娘,其实可以不干的。小女孩耍耍赖,很正常的!” 若若头靠在车窗上,微眯着眼,气若游丝地说:“啊!原来可以不干的啊!”说完就厥了过去。
就这样,若若在这家作坊似的小公司,熬过了一段时间。中国人的生意,通常是酒喝到九分,留一分清醒再谈生意。最初的两个月,若若为了拿单,在酒桌上拼了老命地跟客户周旋,酒量却仍然不见长了多少。
合租的室友看见的若若,常常是这样的,小脸煞白、满身酒气。若若每次进门第一件事必是冲向卫生间,进了卫生间必将自己锁上半天,并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压抑的干呕声。室友心疼若若,每天都会给若若熬上一小锅绿豆汤醒酒。若若捧着绿豆汤,眼睛红红的。
小作坊做的产品单一,作坊老板是技术出身,不善于跑单,现有的客户都是做技术时攒下的一点人脉。作坊勉勉强强岌岌可危地维持着。销售是小作坊的命脉。可惜人穷志短,公司穷了就精简人员。小办公室里只有若若一个是对接外部订单的。所以老板对若若比对别人多了些格外的苛责。
订单少时,老板要求若若积极地向老客户们旁敲侧击,婉转迂回地拉单。但是这些积极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买单。
某些采购因吃了回扣,心里更为发虚,对若若这种电话call上门的要单,显得格外的炸毛。每每被趾高气扬言语刻薄地呛声,或被粗鲁地打断并切断电话的时候,若若经常安慰自己,电话那头一定是个内分泌失调的老女人。
若若不知道,隔墙还有只耳。隔在屏风后的老板每天都伸着脖子,竖着耳朵听若若跟客户打电话。担心若若一个不谨言慎行,就把为数不多的客户资源给败光了。并且要求若若每天做口头工作报告,细致到跟客户说的哪句话用的什么语气。若若不喜欢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那一年经济大环境不好,小作坊的经营也每况愈下。老板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作坊,还有几个从老家带出来跟着他做工的老人,心里越发地焦急。
听若若打电话的时候,耳朵竖得更长了。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还是问客户拉订单,若若抱着电话,清了清嗓子,准备好好打动一下这个许久没联系的杨小姐。这天的杨小姐可能是麻将桌上输了钱,也可能是走在路上被狗追了。若若刚开口问了声好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烦不烦,你烦不烦,现在没单,不要再打了。”若若刚想说几句,电话那头就咔地一声挂断了。
这时,老板从屏风后闪了出来,若若将电话里杨小姐的话复述了一遍。老板黑着脸用责怪的语气说:“我跟杨小姐通电话的时候,她怎么不会这样,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把她得罪了。”办公室所有人都噤声了。若若这一刻有些失望,心有点凉。
若若想起自己很多次跟客户喝到眼冒金星,蹲在厕所里偷偷扣着催吐。有时候吐到两眼模糊,腿软地只能坐在洗手间地上。若若突然感觉有些疲惫了。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坚持都会换来善意的回报。若若想,这种日子该结束了。
接到若若的电话时,我正在电影院看电影。电话里的若若带着几声咳嗽和浓浓的鼻音:“婷歌,我打算辞职了。借我五千块。”
之后的事是,若若想全了双方的颜面,毕竟是闺蜜介绍的工作。最后编了个不相伤害的理由,很快地提出了辞职。
收到若若的辞职单,老板态度突然和善了许多,私底下找若若谈了次话,夸起了若若。原来公司最难搞的客户,跟他夸奖了若若,聪明机灵,可造之材。部门经理也开始百般劝阻。但是,若若坚决地辞职了。
辞职后的若若进了一家港资企业,真正的朝九晚五,活计轻松,若若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喝不完的酒。
好姑娘,也许你曾经跌落谷底,但是请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如果你还不服输,那么,就请拼了命努力。
若若的下班时间突然变得充裕起来。攥着我的五千块钱,若若报了一个英语进修班。仿佛若若的人设模式切换回了以前那个根正苗红的小若若。
若若每天下班后都会踩着二手单车越过一座长桥,溜到岛外去补习。这一坚持就是两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变。那段时间,我没有见过若若。但是我能想象出若若安静努力的样子。
也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也为了不辜负本可以优秀的自己。
三年后,若若再一次跳槽了。凭借着以往三年的扎实的工作经验,还有一口流利英语的加持。若若顺利地进了一家财富五百强的外企。薪资也翻了两翻。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该收尾了。
我回了回神,视线回到我眼前的若若。微卷的长发,淡淡的妆容。
糖块已经融了,她放下勺子,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我手边说:“婷歌,谢谢你!在我最窘迫的时候没有追问过我。这里面是六千块钱,连本超利地还给你。”我笑着拿起信封隔着桌子,拍在她的头上说:“因为你是若若啊。这一千你拿回去,以后姐姐的下午茶就包你身上啦,我可爱的外企小白领。”说完我抽出一千拍回到她手里。我喜欢这时候的若若,褪去青涩,成熟略有知性。
后来若若告诉我,公司人事调动,她争得了机会升职主管,但是需要签下五年的劳动合同。她跟我说:“婷歌,我不想妥协。我有预感我还可以变得更好一些。”她签了合同,打算继续留在深圳,这座她失意过挣扎过又拼搏过的城市。
若若是大城市里一个平凡的缩影,也许你身边也有这样的若若。曾经横冲直撞,曾经无知无畏,但是从不放弃努力,从来相信自己。
前进的路上杂音很多,但是好姑娘啊,你一定不要犹豫放弃。为了有一天遇见优秀的爱人,你能同样有底气地说句我也很不错。为了回老家时,你可以是女同学们口中令人羡慕的你。为了将来不变成市井里腰围三尺的怨妇。更为了变成心中那个,你想要成为的你。好姑娘,你或许不知道你奋发努力的样子,真的很美!
若亭亭,何忧亦何惧?
最近若若开始听到一些声音。
小姨:“若若,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上回给你介绍的小伙子,有打电话联系联系吗?”
直男癌:“若若,毕业三四年了,还没混出个模样。别熬了,回老家,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若若的老妈:“若若,一个女孩儿家家的,野心不要太大,朝九晚五又带双休就已经很好了嘛。听妈的话,安分点,别再跳了啊。”
我看着眼前的若若一手握着咖啡杯,一边搅着杯子里的糖块,又勾了勾杯子里的咖啡沫,低头叹了口气,对我说:“婷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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