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童年的第一份记忆是属于麦田的。
那时候还没有包产到户,还没分自留地,那时候的蔬菜都是生产队按户分的。我家属于六队,每次听到六队领菜的广播,我就拿着箩头飞跑着过去。我最感兴趣的是甜瓜和黄瓜,所以对分到的其他菜映象不深。
半箩头的菜,肯定是不够八口人吃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野菜就派上了用场。麦穗半黄半绿时,麦田里的灰灰菜特别多,常常妈妈准备下面时却发现没有几根蔬菜,我刚好中午放学回家,得了令去田野中挖野菜,我于是飞跑着奔向麦田。
我家正好就在村东头住着,和一望无际的麦田就隔着一条土路,常常水快煮开时我跑出门,等我再飞跑回来,一大把嫩嫩的灰灰菜在水龙头下一冲就派上了用场。

而太阳快落山的傍晚放学后,我同样是飞跑着把书包一扔,拿上箩头和短锄头就奔向田野。等太阳落山时,我的箩头里已经摞好满满的甜苣菜,我把其他野菜洗干净喂猪和羊,把嫩嫩的甜苣菜摘洗出来,焯水后过凉水握团,然后切碎加葱花、蒜末、盐、醋、淋几滴香油拌一起,是晚上喝粥的下饭菜。
夏天的小院,一家人围着四方矮桌就菜、喝粥、吃红面火烧,月亮皎洁,凉风习习,二姐唱着嘹亮的歌,从第一个吃到末一个,爸爸和姐姐给我们讲故事,感觉时光是缓慢而快乐的。那些瞬间永远定格在如潮的记忆中。
这是属于夏天的记忆,而夏天所有记忆都在麦田里。
70后的我们每年一过夏至就放麦假,割麦子是在夏至后三天,家家户户全员上阵。我9岁时学会了做饭,爸妈和姐姐们一起去割麦子,我在家做饭,弟弟给我打下手。


等我再大一些时就跟着爸妈一起去割麦子,我左手食指至今还有两道浅浅的刀痕,是割麦子时不会用力,镰刀又很锋利,一不留神就割破了食指。奇怪的是流血的时候并不疼,而且因为光荣负伤,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偷懒的机会,吃冰棍的时候也有了多吃一根的特权。
晚上的打麦场,大人们忙着脱麦粒,摞麦秸,隆隆的机器声小孩子们充耳不闻,我们就在脱了麦粒的麦桔堆躲猫猫、捉迷藏。因为放麦假大家不用上学,所以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


等到跑累了,大家就爬上没有麦粒的松软的麦桔顶上,然后并排躺下来,枕着交叉脑后的手臂看星空,夏夜的风真凉快,把我们的心都吹得凉爽柔软起来,弟弟问我:“五姐,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
“有吧,姐姐说的神话故事里有。但爸爸说上面只有环形山,在月亮上体重是地球的六分之一,人在那里走路轻飘飘的。你想知道自己以后好好学习研究去。”

我们在麦桔堆上说着对未知的好奇和对远方的向往,那时的满月和星星,是此生看过的最美的星空,那以后再没有机会那样静静地看过,那样深深地感动过。当时总以为这些时刻是本来就会出现的,是我们该享有的,心里的感动只是因为它们出奇的美丽,却一点也没有想到,能有那样的夜晚,能有那样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实在是人间稀有的遇合,一场永不会重现的梦境。
幸福有时候就只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感觉而已。并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样的一轮满月,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样的一轮满月,童年的美丽珍贵就在于它的无邪与无暇,就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就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八十年代后期,改革开放以后,村里再没有人种过麦子,田野里种上了果树和大片的玉米。我长大了,麦田也彻底消失了,人们终于不用再经历炎热的天气里挥汗如雨地割麦和脱麦,不用着急忙慌地在突来的急雨中抢着收麦粒。人们出去打工,去挣比种地更多的收入,种地越来越省事,农民越来越不像农民了。
所以,当我们驱车向石侯村的圆梦园,穿行在被黄澄澄的麦田包围着的柏油路上,当车停在圆梦园的门口,我终于懂了武总创建圆梦园的深意——麦田是我们重回童年的梦。

我以为消失的忘却的永不再来的童年的记忆,在这一刻,终于层层叠叠一如我一直奔跑着,如潮水般地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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