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月圆

作者: 原朔 | 来源:发表于2020-04-06 18:37 被阅读0次

张云月发现,妻子的脾性不胜从前那么疯狂了,对他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体贴了。总之近一个月来千依百顺,连他借口晚归的理由都不再过分追问,这让张云月与妻子的矛盾渐渐缓和了许多。

这次从澳洲出差回来,前后忙活各种会议,陪同公司高层会见澳洲财团代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只是偶尔给方静婉回复信息报平安。平日里妻子会问到关于他某年某月住什么酒店,消费情况,乃至信用卡扣款及人事会见等等。所以他自己提前留好了票据,比如坐过的航班机票、轮船、公交、地铁等票据,甚至酒店前台的身份签字,外卖便利店等消费凭证,他都会随手用手机拍照留存,以便好应付妻子查岗。

然而自8月2日飞往澳洲墨尔本,到8月30日从悉尼飞回上海,一个月的时间历经4个周末。张云月百忙之余都是提心吊胆,生怕方静婉会突然打电话给他。尽管开会或谈判时手机都静音状态,他也会担心妻子会何时问起又该如何回答,仿佛提前拟好的演讲稿子,在他脑海里要时刻预演。张云月的手机通讯录里,关于妻子方静婉的昵称,也备注成了老板二字,似乎要在出差过程中全然抹掉婚姻的影响。但奇怪的是,即便他因公出差,在迷人的海滩遮阳伞下躺着,戴上刻意掩饰的太阳镜,躲在俊男美女四方游客的欢声笑语中。他还是放不开,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虽远隔千里,心里还是会不自在,难以真正放松享受出差的闲余时间。即便远离那个朝夕相伴的妻子,方静婉的声调语气,还是让他时刻紧绷着神经。

也许妻子理解我了呢,张云月回到家里,妻子那么温柔体贴,让他觉得妻子好像变了一个人,这更加让他感到不安和怀疑。

方静婉在厨房准备他最爱吃的水煮鱼,手里拿着勺尝着咸淡。张云月坐沙发上,隔着厨房,忽然咳嗽了一声,方静婉的手一下停住了。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丝,洗了手,镇定片刻,过来看张云月,问他:“你生病了吗?对哦,这澳洲气候不同上海,我给你倒一杯热水吧”,说着,便匆忙打开水壶,在橱柜里找陶瓷茶杯,三五个茶杯互相碰撞,发出声响。

张云月眼睛盯着方静婉,突然变了口气:“你慌什么?”,方静婉没回头,依然打开水壶,熟练地倒水,加了一点君山银针绿茶,再加两片菊花,泡开一盏清茶,递到张云月面前。他温柔地望着张云月质疑般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丈夫望着妻子的眼睛,清澈无波,仿佛看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月啊,你从澳洲回来就一直神经兮兮的,问的问题都好奇怪啊,嘻嘻,来,喝点绿茶吧”,方静婉忽而缓和了紧张气氛,张云月实在看不出是否有意为之。

张云月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果然清香四溢,忍不住多尝了几口,也许是太渴了,便自己加水再烧了一大壶茶,他不再看方静婉,随口说:“或许吧,悉尼,墨尔本,珀斯,澳洲那么大,近一个月却是连轴转,或许是累了吧”。

方静婉微笑着用纸巾擦去张云月额头上的细汗,并轻声说:“辛苦了,你要不躺沙发上睡会儿吧”

张云月将鞋子脱掉半躺在沙发上,方静婉转身回厨房,将水煮鱼打捞了一大盆,放了调味酱,端到茶几上,用小碗舀了鱼汤,上面摇曳着葱花,招呼张云月趁热吃,张云月让妻子跟着一块儿吃,却被妻子回绝了,她说自己不再吃荤腥了,张云月问为什么,方静婉便拿出一本佛经,郑重其事地回答:“佛祖说莫吃荤腥,世间万事如梦幻泡影,虚无缥缈,你爱吃水煮鱼便吃,或者以后你跟我一块儿吃素吧”。

张云月忽然被一道闪电击中似的,方静碗温柔体贴的语气,为何说出这么大彻大悟的话来,差点吓了一跳。他呆坐在沙发上,神情仿佛一尊雕像,他嘴唇微微颤抖,哆哆嗦嗦的,一气不停地说:“别,小婉,别这样,我出差到澳洲是为了跟公司一起去谈判,你知道的,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高层与对方财团要合作了,会签一个大合同。我8月2号飞往墨尔本下飞机,就给你发了短信报平安,晚上住在希尔顿酒店1206房间,只有于大龙跟我一起,他可以作证,晚上打你电话没打通,以为你睡了,没见你回,我也很焦急呀,然而,10多天里我都在墨尔本会展中心忙活,又是谈判又是会面的,包括签订合同,一刻都不能马虎,你不信,我包里都留着票据,后来,后来我们在对方安排下,去了他们在悉尼的总部,我还在悉尼歌剧院与人合影,对呀,有照片合影呢,然后便在8月30号晚上搭乘回上海的飞机”。

又来了,方静婉听到张云月说这些,就莫名烦躁,突然一天的好心情全毁了,在张云月这种人面前,一切温柔贤淑都是多余,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都是我的错了?方静婉看着张云月复读机的样子,越想越生气,转身回到卧室,拿出一本经书,耳边嗡嗡着张云月的声音,一时难以静下心来。

张云月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继续往下说了许多,半天不见方静婉理他,有些急了,张云月说的气喘吁吁,整个屋子极安静,他忽然额头冒汗,那种熟悉的压抑,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切都是假象,果不其然。

他就像被一张大手扼住了喉咙,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浑身无力,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叹息都变得小心翼翼,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按压住内心狂乱的心,时不时眼睛张望着卧室那边,那道半开半掩的门,方静婉在里面,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张云月咽了咽唾沫,本来还想着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思索着这一个月来的诸多片段,自己做错什么了吗?没有啊,工作尽心尽力,按时打电话问候妻子,妻子对自己不好吗?她温柔贤惠,连自己爱吃的水煮鱼都做得极为可口,那为什么突然不理人?又为什么突然劝我学佛呢?张云月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邪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令人可怖的场景,方静婉恨我了?还是他精神出问题啊?还是同事传言是真的,他在外边有男人?这汤这茶会在里面下药吗?哦,天哪,我快要疯了。

张云月的脸部逐渐变得扭曲,一股怨气磅礴,抑制不住爆发了,他冲进卧室,反锁住房门,一把抓住方静婉的经书,狠命扔到墙上,书本顿时摔烂了,散落了一地的纸张。他拉紧窗帘,双手掐着方静婉的脖子,龇牙咧嘴地问:“你别演戏了,你跟赵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不是跟他好上了?”方静婉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面色惨白,她挣扎着,想吼却吼不出来,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她摇摇头,用脚踢打床单,狠命一蹬,踹在张云月的裆部,那双大手顿时撒开了,方静婉咳嗽了几声,眼珠子都瞪圆了:“张云月,我真是受够了,你个大男人有什么本事,居然打女人,你还算不算男人啊?我告诉你,我跟赵刚关系好,是高中同学,你不要侮辱我,我跟他什么都没有!”,说着,便趁机要打开卧室的门。

张云月被方静婉挑刺的话彻底激怒了,内心压抑,愤怒到了极点,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他朝方静婉扑了过去。用脚抵住房门,一巴掌扇过来,差点将方静婉拍晕,他嘴里喘着粗气:“你说我不是男人,你再说一遍!我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男人!”

张云月叫喊着,任由方静婉挣扎,踢打辱骂,他用力扯掉了方静婉的裙子,衣服也抓破了,从肩上扯掉文胸带子,将她裙子也剥掉,一把撂倒在床上。

方静婉害怕得直哆嗦,散乱着头发,大声斥责张云月:“你个禽兽!真无耻!”

张云月越发疯狂,他解开皮带,朝方静婉身上猛抽,一边拿布条长绳子要来绑她,就在这时,嘴角带血的方静婉,从抽屉底下拿出一把剪刀,朝张云月大吼:“来呀,你个畜生,要是上前一步,信不信我死在你面前,你要再敢动我,看我不,不把你那家伙剪掉扔出去喂狗!”

张云月半裸着身子,立在床前,盯着方静婉淤青的身体,两个人都定住了,张云月被吓到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生到这种地步,方静婉双手持着剪刀,一边哭泣一边说:

“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5年了,连个孩子也没有,你总是说忙,回家了也不搭理我,你还算个男人不?干脆当初就别娶我,是,我跟赵刚曾经好过,可你是知道的,现在别再来侮辱我,也别在侮辱他,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死了,8月15日出的车祸,你真是有病,而且病的不轻,你真该去看看医生。我劝你学佛有错吗?你身上戾气这么重,我害怕呀,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以前老问你,我担心你,知道吗?是啊,我怀疑过你会出轨,也怀疑你是否性取向有问题,是,我是过分,可你更过分,我们之间的问题,你总是预防的可好了,你就像个机器人,无时无刻不在防着我,你就不是人”。

张云月被方静婉连珠炮似的回答批判的体无完肤,他的情绪身心都逐渐变得冰凉,这世界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不,不,这都不是真的。他先是苦笑了一声,随即发疯似地仰天大笑,整个人歇斯底里,随后想到了什么,整个脸部逐渐变形,他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他内心压抑极了,痛苦极了,想发泄,开始蹲在墙边哭,用手奋力击打墙壁,他大哭了好一阵子,随后站起来,叹了口气,换了一身衣服,啪的一声关掉了房门,头也不回,径直朝湖边跑去。

昏暗的屋子里,方静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门,手上的剪刀还未曾放下,她嘴角渗着血,确定家里不再有动静了,才瘫倒在床上,两手抱膝,任由眼泪像溪流一样无声地淌出来,她握紧被子,将自己蒙住,浑身发抖,放声大哭……

一场战争,将两个人撕的血肉模糊,大家都遍体鳞伤。

后来,张云月回想起当日的场景,都觉得脊背发凉。人在冲动压抑的时候,那种疯狂状态的确跟禽兽无异,他后悔自己居然那样对待发妻,于是之后的一个星期时间里,张云月在公司办公室睡觉,方静婉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两个人不见面,不问候,也不纠缠,只是房间外的挂壁时钟,一分一秒的走动,像女人煎熬的心,似乎诉说着什么,又仿佛时光静止下,冰湖里暗自流淌的怒火,平行对立于两个世界,随时都准备斗争,两个人就此沉默,日子过得比平时慢了许多……

除了工作上例行开会,讲演,以及替公司领导管理日常事务,关于澳洲合作事宜,张云月倒完成的很出色,可是一想到婚姻家庭,他就心生紧张,于是故意避开不想,但满脑子尽是方静婉的种种。我是着了魔了吗?想了想,恢复理智,还是自己错了,他试图拨打妻子的电话,无人接听,索性出去找朋友喝酒解闷。

在上海一处繁华商场附近,有一个浪漫酒吧,是一位法国华裔朋友阿汤开的,这个地方见证了他与妻子的爱情纠葛,当然还有关于曾经赵刚与方静婉的绯闻,确切的讲,那时方静婉还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傻姑娘,那会儿赵刚与她是故交,正在追求她,但方静婉一直没答应。对于张云月,方静婉和他仿佛命中注定似的,经朋友介绍,他们所在的两家公司要谈合作,于是双方作为代表来谈战略合作的事宜。张云月是有天赋的谈判专才,见面时,他妙语连珠,风趣幽默,一下子打动了方静婉,两人一见钟情,随后他们经常在浪漫酒吧约会,于是方静婉与店主阿汤,也渐渐成了朋友。

张云月不再多想,找个僻静靠窗的拐角,阿汤看到张云月心绪不佳,于是拿了一瓶白兰地,叫上几盘菜,坐在张云月面前说:“又跟嫂子吵架了?”

“没有,就是工作压力大,想出来透透气”

“哦,你们快一个多月没一块出来消遣了”

“是吗?这次我去澳洲出差一个月啊”

“原来这样,那这次出去也够久的”

阿汤一边斟酒,一边招呼张云月动手下筷子,两个人你来我往,把盏相敬,聊了聊几句,张云月心绪缓和了一些,突然,他拿起酒杯看着窗外快要落下夜幕的上海街道,意味深长的聊起妻子。

“对了,我不在的这一个月来,你嫂子一直没来你这儿喝过酒吗?”

“没有”,阿汤爽快的回答。

“那个赵刚呢?有他消息吗?”

“你说那个赵刚啊,唉,可惜了,就在8月中旬,年纪轻轻的,出车祸死了”

“啥?出车祸了”,张云月故作惊讶,示意阿汤说具体些。

阿汤夹了两筷子下酒菜,脸颊微醺道:“我知道,赵刚从前追过嫂子,这你我大伙都知道,至于他们之间的绯闻,根本没有这回事,赵刚就在我前面的金融大厦会计事务所上班,有时公司聚会也会来酒吧,后来,听说她恋上了单位上的女秘书,谁知是真是假呢。8月15日晚上,那个女秘书独自一人来吧台,叫了一大瓶啤酒,喝了一半,开始掩面大哭,在之前呢,她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医院里打来的,她说赵刚跟她吵架,开着车,在路上为了避让十字路口外卖骑手,一下子失控了,撞到路沿儿,然后翻车,撞坏了护栏,那钢筋扎穿了胸膛,当场就没命了”

“原来,这都是真的”,张云月忽然清醒了,放下酒杯,沉吟了片刻,打算出去走走。

“肯定是真的,第二天还上了报纸新闻,可惨了”

张云月跟阿汤又聊了几句后,一个人神情凝重的走出了酒吧。

关于方静婉学佛,一开始并非因为婚姻不幸才去找寄托。早在许多年前,她路过降龙寺时,有师父会看相,端详着她,说她有慧根,有慈悲心,只是命途多舛,要多加珍重才是。后来,他认识了张云月,因缘际会,两人散步,曾路过宝刹,方静婉便驻足良久,发起恭敬心,或用香烛礼敬佛祖菩萨。张云月自是不信这些,但也从不拦着方静婉。曾经两人探讨过信仰,张云月觉得宗教是精神寄托,善男信女寻求心安罢了。方静婉反问张云月相信因果吗?张云月沉吟片刻,不作声了,他本想回答相信科学等唯物主义哲学观,转念一想,觉得何必将聊天搞得跟学术讨论似的。然而,方静婉却认真仔细,说她坚信因果,她的眼神笃定真诚,那一刻,张云月觉得眼前的方静婉犹如一尊菩萨。

直到有一天,方静婉独自来到降龙寺,那里香火旺盛,当时她与丈夫已结婚三年,但没有孩子,他们两个工作都忙,结婚久了准备要孩子,但张云月的工作要经常出差,也许是压力大,性生活也敷衍了事。一段时间,他们夫妻离多聚少,时间久了难免磕磕绊绊,心生事端。方静婉开始与张云月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其余家务事,张云月总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从结婚到当下三年时间,夫妻感情越来越淡漠,甚至,张云月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单位风生水起,家庭生活却岌岌可危。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抽烟,频繁出入会所,与单位公司领导陪酒谈判,有几次酒精中毒到医院洗胃。方静婉几次劝说,到头来张云月总是一句,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现在房贷,车贷,生活费,上海压力多大,你不是不知道还敢要孩子,想都不敢想啊。

生活总是不如意,直到有一天,张云月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了。因为方静婉没有安全感,起初简单问问微信电话什么的,进而查丈夫衣食住行,出差记录。张云月和方静婉吵过几次,后来双方都开始演戏,回家相敬如宾,出门漠不关心,即便关心,也都知道对方下一句说什么,更何况张云月的心智变化令方静婉挣扎不已。对于妻子查岗,张云月他早有安排,历次犯错都准备证据说辞,方静婉明白,两人的心越来越远了。

那天方静婉独自到降龙寺,一位师父坐在大殿前,见方静婉独自一人敬香祷告,于是看缘分递给方静婉几折经文,都是关于菩萨普渡众生的故事,还有大悲咒及禅宗密宗的修行法门。

在庄严的大雄宝殿前,方静婉伏首三拜,极为虔诚,她瞻仰着殿里的佛像金身,双手合十,闭上眼,心中默念祷告,赞叹诸菩萨。

“施主,众生皆苦,慈悲心在,方可渡人渡己”,那师父慈眉善目,敲了一声磐。

“师父是说,要先渡己才能渡人?”

“只要慈悲为怀,无分先后”

“那众生为何要受苦?又为何执迷不悟”?

“只因业障迷了心性,众生皆苦”

“这就是所谓因果吗?”方静婉似有所悟。

大师点点头,又敲了一声磐。

“佛祖会保佑你的,愿施主家庭美满,所求皆能如愿”

“多谢师父指点”,方静婉向师父鞠了一躬,便转身走了。

慈悲心是什么?方静婉那一次醒悟后,在路上一直思索着,她原本冷淡的心渐渐心生悲悯,联想自己从小受的苦,还有与丈夫的矛盾纠葛,都是太执着了吧,但她并未想过放弃这段婚姻,她第一次觉得张云月也有可怜之处,其实他还是喜欢张云月的,两个人之间各自都有错吧,佛经说业障因果,那就先从自我解开迷障,再设法让张云月自己解开魔障。

方静婉知道丈夫,一是怕自己,二是多方压力罩住他,于是戾气愈来愈重,所以她不再盘问丈夫,决心尽力做一个好妻子。她在张云月出差期间学了许多菜,特地等着张云月回来,没想到,自己的改变却引来了更大的猜忌和暴风雨般的捶打,人到底是什么?人心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越是想往好的方向努力,到头却还适得其反。

那次战争,方静婉哭了一下午,晚上又失眠,只能听着佛经佛咒才能入睡,据说造恶业的人,将来要下地狱,《地藏菩萨本愿经》里讲的那些地狱可怖景象,令方静婉不寒而栗,如果张云月将来堕入无间地狱,那得受多少罪呀?一旦想到这些,她对丈夫的恨也消解了许多。

张云月不在家里的那些日子,不知方静婉怎么熬过来的,她一个极坚韧的女子,一直都默默承受着。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9月8日,张云月找阿汤喝酒那天,方静婉在家,焚香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径直又来到了降龙寺。她来找那位师父,但未见到人,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于是放下所有担心,一个人在香炉旁的松林院子里转悠,她感叹这闹市之中倒有如此僻静之所。忽然一群白鸽飞过,从一处院落的屋檐飞下,啄食地砖上的豆子,随即又成群结队飞到另一处大殿的屋檐上。

方静婉被金刚殿前的回向壁吸引住了,长长的砖红墙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祈愿卡片,上面一个个用丝带缠绕着。她小心翼翼翻阅着别人的愿望卡,有人祈求平安,愿父母安康,还有人求学,有人将生活苦恼写给佛祖,也有人将精神寄托心绪秘密写在卡片上,有人身患绝症,还在乐观面对……原来,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苦难烦恼,家家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方静婉若有所思,提笔在一张白色卡片上,写了几句话,她合掌伫立,闭目凝神,恭敬虔诚,她将回向文系上丝带,与众生祈愿一样,希望佛祖保佑。做完祷告,微风轻轻拂动,方静婉越发觉得万物有灵,便越发恭敬了。

她准备回家了,不料刚一转身,却正面撞见了张云月。

“你怎么会在这里?”,静婉先开口。

“我...”,张云月见到方静婉就紧张。

“你在跟踪我”,方静婉注视着张云月。

“不,不,我碰巧路过...”

“碰巧...”

“今天我去浪漫酒吧找阿汤了,你知道的,那个酒吧就在附近”

还如往常一样,方静婉怎么问,张云月怎么答,但彼此语气,早没了吵架时的剑拔弩张,看着张云月的黑眼圈,刚喝完酒醉醺醺的样子,反倒对他再也恨不起来,只是有一些怜悯。

两个人相隔不过五步,却谁都无法近前,他们原是夫妻,目下情景倒更像刚刚认识,张云月有些局促,他知道自己该死,从阿汤酒吧出来后,原本打算回公司的,又觉得不回也罢,于是漫无目的在街道上游走,同时脑海闪过方静婉的面孔,想起夫妻在一块儿的点点滴滴,一边叹气,一边唏嘘。也不知道转悠到了哪里,拐过路口,便看到降龙寺,紧接着看到庙门口一位少妇,熟悉的影子踏过门槛。他跟了进来,目睹方静婉虔诚的向佛祖诉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人来到这庙里,就平和了许多,直到看见回向壁,那层层叠叠的祈愿卡片,出于好奇,他很想知道方静婉写了什么,又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正迟疑间,不料两个人当场撞上了。

一群白鸽,飞起又落下,两个人好久都没仔细的瞧一瞧对方,方静婉忽然关心的问:“最近睡的好吗?看你瘦了好多呀”

一股暖流袭上心头,张云月紧张的情绪,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内疚,自责,怨恨与不安,都随那群白鸽飞走了,眼前的人,正是与他有缘的妻子啊,他忽然落下泪来,嘴唇不住地颤抖,低下头说:“对不起……我……我不该骗你的”

“哦”

“我碰巧看见你进了庙门,就进来了,不知道你写了什么”

“算了,云月,这不重要,我只想让你多陪陪我,你就多陪陪我嘛……工作上的事,生活中的事,我们都好好努力,放下心里对彼此的偏见吧……”

张云月轻松地笑了一声,那个样子有一种可怜,又有一些孩子气,更多的是,在妻子面前,一向紧张忐忑的情绪全没了,也许一直是自己的心魔在作祟,张云月这样想。他伸出手,慢慢走过去,一把将妻子揽在怀里,两个人顿时流下热泪。在这闹市的黄昏,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刻,他们不再怀疑,宁愿让所有的时间岁月都慢下来,只为感受这一刻的温存。

晚风清凉,拂过寺院僻静的角落,那回向墙上层层叠叠,写满祈愿的卡片中,有一条打了活结的丝带,下面挂了一张粉色卡片,背面白底写着两行字:“夫妻恩爱,患难与共,云月静婉,永相依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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