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一粟

作者: 洛霞齐飞 | 来源:发表于2023-03-17 11:58 被阅读0次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我们都只是历史的一个小过客,没有大人物的呼风唤雨,没有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可是,我们也感知历史的温度,书写平凡的世界。无穷宇宙,人,不过太仓一粟,渺小如尘埃,却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感人故事。

01

晚霞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残阳似血,余晖洒在古战场上,浓烟滚滚,乌鹊盘旋在无数的尸体之上,战车残骸散落的到处都是,破败旌旗在冷风中无情飘散,似是在悼念阵亡的将士。角落里,一个只着安陆丝织就内杉的血人斜倚在青铜战车的车轮旁,满是豁口的背身阔刀安静地躺在一旁,刀柄上缠绕的布条已经被血水浸湿。勇士低头看着怀里的飞凤纹章,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这个男子,便是南郡故楚人黑夫,故土被秦人占领后,渐渐融入秦制,受军功爵激赏,随秦军作战。

秦灭赵,韩,魏,从未经历过大的失败,谁曾想,秦将李信的二十万秦军在与项燕作战时,几乎全军覆没,秦国宗室昌国君芈启反叛,秦王嬴政勃然大怒,令大将军王翦领军六十万,南下攻楚。

他微笑着从怀里拿出木牍和随身短刀,旁若无人地将木牍修整的四四方方,轻轻哈了口气,木屑便随风飘向了遥远的家乡。“敦长,这次的军功,足够在安陆安置百亩良田,可喜可贺啊。”

“能活着就是东皇真神的眷顾,大老黑,安置本部锐士,阵亡情况上报裨将军。”他微笑着吩咐道。“得嘞,还在刻写家书呢,帮我带伯母和嫂子安。”大老黑拍了拍他的肩膀忙活去了。

古战场的风,还是那么冷,那么无情,黑夫站起身,披上了随身甲胄,消失在视野中。

南郡阡陌纵横交织的私田里,身着褐黄色粗糙麻布衣衫的故楚人与深黑色麻衣的新秦人,述说着耕作的辛劳,时不时灌一大口凉水。各色稻田长势很好,清风漫过,晃着脑袋向农人们跳着秦风。

一个小吏身着纯黑色干练官服,手里捧着三五片木牍,刻刀和浆墨不时翻飞,不到片刻,只见他轻轻吹了口气,文书已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环视四周后,来到众人身前,身后的文书手拿两套历法和《日书》,散在一旁指导着农人的劳作。

“衷大人,可是前线战事已毕?战况如何?”农人们纷纷围了过来,眼神中透漏着无限殷切,各个愁容满面,有气无力。此前大将李信攻楚,几乎全军覆没,无数秦人之家挂白幡,披麻戴孝。秦王政没有倒在此次挫折之中,他拜王翦为将,统帅六十万秦军,南下攻楚。安陆这里的年轻男性基本无人幸免,三丁抽二,双丁抽一,每家只留一个照顾妇孺,其余人等,全数从军,为了那个统一梦想。

这个小吏叫衷,乃是黑夫的大哥,在安陆担任基层小吏,此次,他在家里照顾老母亲。

他拱着手向众人朗声道:“父老乡亲,王翦老将军稳扎稳打,淮阳之役,大捷。”

“彩。”众人齐声高喝道,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开来。

“官府授爵文书不久便至,届时,村里,杀猪,宰羊,遥相庆贺。”衷展臂高呼道。

“彩。”

02

阳光明媚,青柳垂沙,衷手里拿着黑夫的家书和卦象,快步走向了家里。低矮的泥土墙上,青竹编筐和斗笠悬挂其上,绳结捆就的青杉整齐的摆放在院墙下,院子里闲适散步的老母鸡成群结队,似是迎送着家里的主人。

老母亲和弟妹正在加紧缝制衣物,看到衷归来,喜笑颜开,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上前急切问道:“卦象如何?”战国时期的人们特别信仰天命,占卜在他们生活衷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衷笑着说道:“娘,弟妹,不要着急,卦象为吉,关键啊,黑夫,寄信来了,信中说,他和惊,重逢了。”惊是黑夫的弟弟,此前分属不同军队,在淮阳一战衷兄弟二人相逢。

几人十分开心,催促着衷赶紧给读,“二月辛巳,问母安,再拜衷哥,前与惊别,现已复会,吾二人无恙,烦劳母亲,定遗黑夫钱,安陆丝贱,为我兄弟二人,做一套贴身袍衫,若丝贵,寄钱便可。我二人拼命挣下的授爵文书到了吗?要是来了,定要对来人说声谢谢。”

众人听完衷的朗诵,不禁陷入了深思,兄弟二人在前线作战,虽说大秦政府统一分配军粮和盔甲兵器,可是贴身的衣物还是要自己做的,母亲做的,最是舒服。家书传递,更是要用钱,方才能送到家里。不管什么方法,定要让二人在前线过的舒服才好啊。

黑夫母亲提起粗糙的大手,握着衷的手催促道:“家里余钱所剩不多,我们婆媳几人做的东西,也只够二人穿,你去景家,托人借上点,待授爵文书到了,我们卖了地,再还他们。”

衷猛地跪在地上,磕头若捣蒜,抓着母亲的手,哭着说道:“娘,不能借啊,我们此前找他们借了五百半两钱,这才短短三个月,他们便来催促,给我们要两千个半两,娘,不能再找他们借了,我们想其他办法好不好?他们,我们惹不起啊。”

黑夫母亲叹了口气,蹲坐在一旁,白丝在微风中飘散,诉说家庭的苦难,“那能有何办法?黑夫和惊都等着钱,除了那里,哪里还寻得到钱。”

衷松开了母亲的手,默然无语,失落地走到了房间里。天空中的阴云慢慢地吞噬着明媚的阳光,院子里的喇叭花都耷拉着脑袋,聒噪的乌鸦盘旋在屋外的树上,似是催促他一般,他似乎听到了景家得意的笑容。

安陆景家本身便是当初楚国景氏的分支,武安君一战烧毁楚国王陵,迫使楚国迁都。安陆景家将所有的男丁都送入秦军,这才免除了被驱逐的命运。景家男儿在大秦军中屡立战功,田宅土地在安陆也是最多,在当地民众有困难之时,他们也会伸出援手,只是,利息高的可怕。他们一点点侵蚀着原本他人的土地,渐渐成长为当地的大地主。

03

秦军大营内,布军司拿来了各个部曲家里寄来的财物,整整五十个麻袋,标注好姓名后,各自分领。黑夫立下军功,已经升任为骑都尉,他摩拳擦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母亲的家书,看着柔软细腻的做工,沉甸甸的半两钱,黑夫不禁热泪盈眶。他思念家乡的脐橙,脆梨和桑葚,也不知这该死的战争到底什么时候结束,他多么想,家人团圆,和睦安康啊。

“都尉,为何我们一定要灭了楚国,我不明白,这一场战争的意义在哪里,我的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我好想看着她身着盛装,风风光光的样子,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黑夫在军帐内悉心地整理着母亲给自己的袍泽,身旁的卫兵启只有十八岁,他的哥哥因为伤残留在了家里照顾母亲,他便被征调入伍。

黑夫直起身子,将启揽在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会,一定会,你带着爵位回到家乡,姐姐定会在村口盛装迎接你的,也许啊,你心仪的姑娘也会在那里等你。”

启不禁羞红了脸,低声道:“要真是如此,我好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啊。”

“当初,我们都是楚人,可是,身份呢,只能是个雇农,那些封主从不会在意我们生活的怎么样,只会当牛马一样役使,繁重的税,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秦人来了后,将贵族都驱赶走了,家里的土地也有了,立了军功,还给爵位,我只是觉得,生活得,比以前好了点。”黑夫回忆着往事,与启分享着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启,躺在自己的怀里,就那样香甜地睡了过去。当初,哥哥衷,也是这般哄自己和惊的,也不知惊在哪里,过得好吗?

黑云在狂风的裹挟中慢慢压向新城,一场暴风雨似乎马上就要到来。惊正在专心致志地刻写着家书了,淮阳与哥哥的重逢似在昨日,忽然,面前一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铁塔般的身形让惊忍不住发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木牍都掉在了地上,双手抱在一起,抵着头磕磕巴巴道:“军侯,我。”

军侯乃是秦军中二卒的长官,百人为卒,二百为曲,一般由军中战功卓越的锐士担任。他一把夺过惊手里的木牍,哼地一笑,念念有词:“惊敢大心问衷,母得毋恙也?家室外内同。以衷,母力毋恙也?与从军,与黑夫居,皆毋恙也,钱衣,愿母幸遣钱二百,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用垣柏钱矣,哼,家长里短,真是。”

垣柏坐在一旁的泥阶上,拍了拍鞋子上的灰尘,瞥眼问道:“什么时候还钱?”

惊急忙跪地道:“军侯,马上,马上,我这就催家里。”

垣柏冷笑道:“哼,一个故楚人,新兵蛋子,别人玩骰子,你几斤几两,不知天高地厚,若非你楚人作乱,现在老子还在家里陪着孩子呢,滚,老子看见你就烦。”说着将木牍撇在惊的怀里,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扬长而去。

惊望着手里的家书,想到了大哥,母亲,妻子和女儿,他实在是牵挂他们,算来,已经离家半年多了。初入军营,百无聊赖,看着众人玩乐新奇,也加入其中,未曾想,将母亲带给自己的三百钱输的精光,被迫向垣柏借了些许。在犹豫再三后,他在木牍上写道:“母亲,定要给我三百钱,连同薄衣一起寄来。”望着手里木牍上的三百字样,他不禁悔恨地掉下眼泪,如此大数额的钱,母亲去哪里寻呢,待授爵文书到了,日后定要好好孝敬父母。

惊战战兢兢地将木牍递在垣柏手里,发抖的手,已经快要拿不住木牍了,“写好了?我看看。”垣柏毫不客气地接过惊的家书,伸手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钱五六百,不还,恐死矣,急急急,就这么改,如何?”

惊瘫软在地,头在地上撞得砰砰响,“军侯,五六百,老母亲,如何能凑到这么多,请军侯手下留情,求求军侯了。”铁青的额头上,肿起了大包,垣柏拍了拍惊的脸,笑道:“你不是结婚了嘛,那么好的人,抵押给我,咱们的账,也就清了。”惊握起拳头,蹭的站了起来,一阵风呼啸而过,沙包大的拳头打向垣柏。垣柏冷哼一声,轻轻抬脚,闪身收腰,一把握住惊的拳头,一脚将惊踢翻在地,“从军之人,就该有这样的血气,什么时候你打得过我了,这个钱,你就不用还了,腌臜货。”

“我不是楚人,我是秦人。”惊愤怒地喊道。“你爷爷是楚人,你太爷爷是楚人,我爷爷,就是死在了征服南楚地战争中,我,稀罕不了你,哼。”

04

月色下的淮阳城很是静谧,一轮圆月在天空之中高高悬挂,乌鹊盘旋在枝头,杜鹃花悄然绽放,牵牛花悄然爬上了屋顶,围绕在二人身侧,黑夫和惊再次在新城相逢,二人闲适地躺在房顶之上,望着天空的圆月,诉说着兄弟情。

“哥哥,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回到家里,接上大哥母亲,嫂子二姐他们,去一趟咸阳如何?听说,那里可是要比安陆大多了。”黑夫双手环抱,头枕在掌心上,笑着说道。

“听你的,笎儿也许久没出过远门了,咸阳,想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淮阳的宫墙已经够大了,你说,咸阳的月亮会不会也比安陆的大。”惊侧着脑袋问道。

“月亮大不大不知道,但我知道,那里肯定比我们安陆要凉快,安陆的天,活生生蒸死我们,好希望这场仗可以在夏天到来前打完。可是又希望慢一点结束,武安君此前也是普通士卒,我要向武安君学习,多立军功,这样,咱家的生活,最起码,不用为钱发愁了。”黑夫幻想着衣锦还乡,授爵文书送到家里,在全村人的注视下,说媒的人将门槛都踏破了,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笑意。

“你乐什么啊,说说,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哥哥回去就给你去提亲,如何?”一阵爽朗的笑声,顺着清风明月,慢慢递送到了安陆。

一声霹雳之声在天空炸响,远方的阴云倏忽而至,倾盆大雨瞬间泼洒下来,衷顶着大雨,快速跑到了家门口,就看到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老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弟妹在一旁失声痛哭,门口站着景家的几个厮徒,很是嚣张。

衷快步上前,呵斥道:"此乃秦地,受秦法约束,你等怎可如此放肆。"他急忙扶起老母亲,就看到景家家主景玉笑呵呵地盯着他。他拍了拍母亲的手,转头向着景玉拱手道:"景兄。"景玉推开一旁的厮徒,拱手道:"衷大人,秦法也没说欠钱可以不还呀,我们只是想讨个说法,您说,该如何处理呀。"

衷脸色极为难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衷大人,黑夫和惊的授爵文书到了吧,良田三十顷,就当还债,如何。"

"不,这是兄弟二人用命换来的,绝不。"衷猛然仰头吼道,眼神里的怒火喷射而出。

"那如何?你还有什么?没有良田,良人也行,将妻女卖给我们,也可抵债,不说国色天香,暖暖床,总是可以的,如何?"景玉满脸得意,时不时上下打量着这个落魄的秦吏,他掐准了衷的脉搏,这个事,上哪里来说,都是衷的错,更何况,身为秦吏,欠钱不还,罪加一等。

"你,你。"衷愤怒地指着景玉,手指微微颤抖,大口喘着气,"噗",一口血激射而出,瘫软在地。

"各位乡亲,我没动手啊,是他自己,走走,走,走。"景玉急忙催促身边的厮徒,这要是闹出人命,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惊的妻子急忙将衷扶回了家里,几口汤药慢慢喂进了嘴里,衷缓缓睁开眼,握着其母的手。其母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我们只是借了他们一些钱,还不到一月,他们便来催要,本金利息翻了何止两倍,便是我们不眠不休,也是无法偿还的,儿啊,娘,错了。"

衷虚弱地摆摆手,苦笑道:“自古官欺民,商压民,大秦国府奉行重农抑商,力行耕战,他们依仗权势,肆意妄为,严重动摇国本,便是有钱,我们也不还了,我要誓死守住黑夫和惊拼命打下的军功爵。”拳头砸在炕上,眼神极为坚定,衷,打算,破釜沉舟。

05

淮阳城的夜色总是那么温馨,惊躺在营帐内,听着周围的鼾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这种独属于军营的声音,让他很是踏实。

妻子穿着盛装,捧着农爵书,笑嘻嘻的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就是手上,也是被花粉浸过,很是醉人,女儿乐呵呵地挽着妻子的手,头顶上的揪揪上,一缕黑发,两朵黄花,三抹微笑,春风醉人。自己想要张开双臂拥抱上去。忽然,一个叛军出现在母女二人身后,抡起手里的刀,二人瞬间命丧黄泉,惊极力阻止,可是自己却根本动不了,看着母女二人鲜血淋淋躺在自己面前,他猛地睁开眼,好在是一场梦。

惊魂未定的他穿上衣服,便听到院外的些许动静,从军多载的他已经具备了一个老兵的基本素养,抽起随身长短刀,持防守姿态,向垣柏居所慢慢靠近,这个军队,垣柏就是指挥者,他是队伍的灵魂,有他在,就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虽然垣柏处处在针对他,还修改他的家书。

刚刚跑出住所,便听闻一阵喊杀之声,是叛贼再次在城内兴风作浪,火光四起,弩箭飞梭,处处都是惨叫之声。

惊强自镇定,穿过廊柱,来到了垣柏的居所内,就看到垣柏手持长戟,与五个楚人陷入苦战,身上已经被刺伤好几处,手里的长戟隐约有些发颤,身前躺着三个楚兵,被他踩在脚底。楚兵不敢贸然进攻,只是对峙消耗着他的体力。

惊大吼一声,持刀便冲了过去,一往无前的勇气,毫无退缩,喊着垣柏教的口号:“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浑厚嘹亮的战歌在狭小的庭院内散播开来,闻者无不感奋。

垣柏听到熟悉的战歌,登时手持长戟,扯下头盔,“杀。”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长戟在手中四下飞转,两个楚人被惊吸引了目光,身为锐士的垣柏身上压力陡然减轻,猛然一记飞踹,一个楚人便应声飞了出去,哼也没哼,便躺在地上。

惊在两个楚国剑客的围攻下,相形见绌,不多时,腿上便中了一剑,跪在地上,双刀格挡。垣柏见势飞出长戟,顿时洞穿一个楚人,解了惊的生死之围。而他自己,因为没了兵器,被楚人一拥而上,处境急转直下,后背一不小心,便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

惊手持楚人圆盾,大吼一声奋力冲了进去,以极强的冲击力将三人撞开。获得喘息的垣柏乘势接过圆盾,手持精铁长剑,侠客如何能是战阵之士的对手,不到片刻,便杀了二人,其余一人也没了战斗力,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垣柏搀扶着惊,气喘吁吁地背靠背坐在地上,彼此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或是在为劫后余生,或是相逢一笑。

“我如此待你,你却能舍身救我,兄弟,当哥哥的,谢了。”垣柏握着惊的手,头靠在惊的肩膀上,眼睛望着天空,憧憬着凯旋而归的时刻。

“其实,当初如此对你,是看到你一个刚入伍的新兵,便耐不住寂寞,不苦思杀敌本领,却扑在赌博之上,更在家书中伸手向母亲要钱,这种行为,太幼稚了,我是看不下去的,我想将你逼入绝境,从骨子里远离这些害人的东西。”垣柏苦笑道,眼神中满是痛苦,似乎在回忆一些不堪往事。

“要是我,告诉你,你的家书,我并没有修改,你会不会,恨开心,嗯。”说着耸着肩膀,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惊。

天空中的两股云团骤然碰撞在一起,一声炸雷在垣柏耳边响起,经历过生死的他并未在意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他推了推惊,哈哈大笑:“是不是被雷声吓着了,还是感动的说不出话,嗯?”

几滴雨点轻声落了下来,望着滴滴雨落,狂风渐起,垣柏忽然听到身后一股浓重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惊痛苦地捂着肚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软倒在他的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惊身前的血液慢慢流淌了出来,腹部的短小弩箭压垮了疲惫的惊,他好想歇息片刻,去和梦中的妻女相会,做完他那未曾完结的梦。

“军侯。”惊虚弱的吹出两个字,“不,叫哥,叫哥,是哥哥没照顾好你。”垣柏感受到了惊使出浑身气力,努力握着自己的手,强忍着疼痛不喊出来。悠扬嘹亮的军鼓之声,金戈铁马,铿锵有力,厚重而坚实的军阵之音,踏着破浪之势,随风雨而来。

“哥,是不是我们的军鼓之声,你听,大将军率军来支援我们了,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哥,我能见到我弟弟了。”

“坚持住,坚持住,我们去找弟弟,挺住啊。”垣柏泪流满面,脸颊贴在一起,雨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衫,秦风之音自关中而来,向安陆而去,一路上翻山越岭,只为将那悲壮的事迹传到家乡的每一个人,鼓舞着他们为了天下一统,百姓安康,努力奋斗。

06

“哥哥。”黑夫泪流满面,抱着惊的尸体,数次哭晕过去,哥哥的贴身内袍中,还书写着对自己安危的牵挂。尽管已经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可当亲人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不知母亲和大哥收到惊阵亡的消息,是否肝肠寸断,黯然销魂。看着哥哥惊略带微笑的面容,黑夫苦笑了一声,哥哥是心满意足走向了人生终点,应该是听到了他最为在意的消息了。

安陆的家乡内,母亲正在加紧赶制兄弟二人的内袍,忽觉泪眼朦胧,钢针一不小心便将手扎了一下,她急忙将手塞进嘴里,奔了出去,望着门口,许久,未曾见到熟悉的兄弟二人身影,她叹了口气,转身正欲回到屋内,便听到门外一阵嘈杂之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地痞无赖又是来到了家里,催着要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没钱,便以人来抵债,就是闹到官府,也是你们理亏,打算什么时候还钱,啊。”大着嗓门的家丁怒吼道,像是一个炸雷在母亲耳边,震的嗡嗡响。惊的夫人走了出来,女儿被她安置在房内,不许出来。看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丁,她义正言辞呵斥道:“家夫外出作战,不日便归,那时,自会来清偿债务,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算的什么本事。”

“家夫?外出?作战?哈哈哈,正好啊,母债子偿,子不在,妻偿,跟我们走,他们的债务,一笔勾销。”为首家丁上下打量着惊的妻子,眼睛里满是污龊,随行人员更是发出唏嘘的起哄之声,听得令人作呕。他们在当地以债务来迫使各家卖妻卖女,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深谙秦国律法的他们,总是能钻到法律的空子,悲惨遭遇的各家诉之无门,军功爵所获得的土地渐渐被侵蚀。

“逼良为娼,律法不容。”惊的妻子咬牙切齿道,眼睛里迸射出无尽的怒火。

“欠债不还,律法也不容,我等故楚地,秦法虽倡行,可楚俗,却也没变,我们天天来,你还得管饭,我看你们有多少存粮,惹出了人命,还是你们理亏,都是新秦人,我们还是纳税大户,你看,国府,站哪边,要么,当初,就别借,我们也没有逼着你们。”为首家丁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单腿搭在石墩上,嘴里咬着大豆,拍了拍手,一把将惊的妻子拽了过来。

“畜生,你们要干什么?”惊的母亲扑了过来,被其余人等拉住,嘴里兀自痛骂不休。“衷,昨日便收粮入了他地,你们能奈何。哈哈,等着一个生死未卜的小卒,哪里又跟着我们大人,快活自在,我看啊,惊,这时候,怕不是已经战死了。”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大嘴巴拍在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众人都楞住了。“泼妇,你敢打我。”为首家丁正欲发作,斜眼瞥见门口巍然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将军,“敢问,可是惊的家里。”那人拱手道。

惊的母亲挣脱束缚,整理了衣衫,拱手道:“正是,请问你是?”

来人正是垣柏,他带着黑夫和惊的嘱托,亲自将授爵书送到家里,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众人。他昂首向前,怒道:“你们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垣柏强大的气场,让众人战战兢兢,肃杀庄严的神情下,眼睛只是扫视了一圈,迅速拎起一人,喝道:“说。”那人铁色憋得通红,垣柏只感觉脚下水流经过,砰的扔在一旁,“怂货,憨蛋。”

“你们头呢?说话。”一声暴雷,让在场的众人不住抖了三抖,一人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拱手道:“军爷,他们欠了我们主家一些钱,我们来此要账。”话音未落,垣柏反手一个大巴掌便落在脸上,那人转了两圈方才站稳,脑瓜子嗡嗡的,瞬间脸肿成猪脸,圆滚滚的。“要账都对女眷动手动脚,欠多少?”

“六百钱。”那人支支吾吾说道,其余人等都缩在他的身后,颤颤巍巍话也不敢说。“惊在信中说急需二百钱,可他母亲只给他凑了一百,向你们借了一百。”

“不,不是一百,借了两百。”话音未落,那人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不再言语。“很好,大秦律法,放贷者利钱不得超过一分,借二百,还六百,违法,逼良为娼,违法,恶意兼并土地,违法,主家是景氏分支,楚国旧氏族,淮阳之叛,也不知是否相关,着人调查便可,知会你主家,南郡郡守会亲自调查,让他好好准备供词,若是问我是谁,可让他差人去打听,垣柏是何人?垣柏之兄为何人?滚。”垣柏暴喝一声,家丁慌不择路,作鸟兽散。

看着面前饱经风霜的一家人,垣柏起身拱手道:“伯母,我乃惊的兄长,军中得他救命之恩,特来看望你等,授爵文书可曾收到?”惊的母亲收拾了一下凌乱的衣服,看着垣柏孤身一人,内心为之一颤,强自镇定,说道:“授爵文书老大去催了,应该不日就可送到,劳烦将军挂念了,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说罢敛衽行礼,垣柏的内心极不是滋味,背身抹了抹眼泪,“黑夫随王老将军南征项燕,一路报捷,授爵文书应该很快也送过来了,只是。”

“将军,可是小儿惊,战死沙场了?”垣柏被这突兀的提问搞得猝不及防,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神躲闪,无奈地点了点头。

“黑夫如何了?”苍老的母亲心神散了过去,头上的白发如同霜雪般,在风中飘荡,似在呼唤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里的光彩黯然淡漠。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踹开,是老大衷急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两份授爵文书,扑通一声跪在母亲身前,院子里的大黄狗不知何故,猛然撞在一旁的石柱上,鲜血横流,木棉花随着风,悄然落在大黄狗的身上,惊的女儿拿着蒲公英走了出来,轻轻吹了口气,躺在妈妈的怀里,看着蒲公英带着他们的所有思念,飞向了远方。衷知道,这个大黄狗,两人从小收养,最是喜欢黏着,二人知道到了家里,便在二人脚下嬉弄。

千年后的人们读着衷的墓里发掘出来的家书,字里行间的生活暖阳,温暖着我们的心。多么希望,这样的一家人,在安陆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生活下去。他们只是普通人,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依然在书写着自己的历史。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黑夫牵着大黄狗,抱着授爵文书,羞涩地走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家里,挽着她的手,笑嘻嘻的跟着回了家里,小侄女抱着布娃娃,开心跑来自己的怀里,玩着自己的胡子。大哥和惊坐在石墩旁,谈天说地,感受着太平下的美景,母亲和嫂嫂忙前忙后,一案丰盛的饭食,让众人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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