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冬,一支部队奉命西进,从鲁南赶往豫东,参加围歼顽敌的陈官庄战斗。
某连班长王士宽也在这支西进队伍的行列。他三十出头,脸色黝黑,个头高挺,一条标准的中原汉子。一路上,他两脚生风,欢快的像只鸟儿,这次作战快打到豫皖交界的老家了,“打了胜仗,我要请假回家看望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整整十年没回家了…………”他感慨又兴奋地想。
两天的急行军,部队很快接近陈官庄,远远的,就可听到机枪,大炮的撕叫轰鸣声。兄弟部队已经同敌人搏杀三天了,我军英勇冲锋,敌人负隅顽抗,拼死突围,伤亡惨重,我军也有较大死伤。
王士宽所在师稍作休整后,很快投入战斗,近万号人的加入,给兄弟部队的战斗力注入新鲜的血液,战士们如猛虎下山,跃入敌阵,同敌人展开肉搏战。王士宽收回漫舞的思绪,闪电般意识到:庄严而又神圣的时刻到了!他抡起一米多长的大刀,举过头顶,怀着对敌人的恨,和心中莫名的压抑,冲了上去。复杂交织的情感生成无尽的洪慌之力,似岩浆般爆发了!此时,思维几近凝固了,本能地进入搏击状态。他左冲右突,见敌便砍,头掉的,胳膊断的,腹腔穿通的…………。几个敌人端着刺刀,从四面围了上来,同时刺向他,他挥舞大刀,全身旋转,腾空而起,刀锋过处,寒光闪闪,脖颈断裂,纷纷倒地。此时的王士宽,体力已耗尽大半,满身血污,喘着粗气。“王班长注意”,近旁一个战士高叫着,一个敌人举着刀从侧面向他劈来,他后退一步,身子猛地向后倾,但还是慢了些,只感到刻骨地疼痛,整个鼻子被砍了下来,当敌人再次砍向他时,被后面赶来的战士一枪毙命。他一阵晕炫,大刀从手中脱落,慢慢地、慢慢地,仰面倒了下去。后续部队赶来,敌人退却了。此时,一列担架队急匆匆跑来,他们是当地自发组织起来的群众,他们很快发现了王士宽,“别管是死是活,抬到村子里再说…………”,说话的是一位姑娘,声音清脆哄亮。
王士宽很快被抬回村子,放在一间大屋子的脚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麦桔,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屋子里还有十几位重伤的及昏迷的战士。附近几个村子,各村各户都安置有重伤员。
敌人已成强弓之末,我军又一批增援部队到了,王士宽所在部队退出战斗,进行休整。连长点名时,不见了王士宽,急得东找西找,当最终找到他时——已几乎认不出了。连长默默地望着他,只见他两眼红肿得像红桃,眼睛以下凹进去一个大窝,凝固的绛红色的血液溢满了脸部,灌进了脖子里,两眼紧闭,像是进入酣睡的梦乡。这时,一个医务人员走了进来。战时,伤亡人数太大,医务人员太少,医疗条件落后,救治的不可能那么及时。当医务人员掰开王士宽的眼睑,看到他失神的瞳孔,再摸摸他的胸脯,遗憾地摇了摇头。“多么好的兵啊,一九四二年,他化妆成老百姓混进德州城,从布衣店老板那拿到了城防图、四三年那年,他带领一个班,端了鬼子的一个炮楼,解放战争中,大大小小几十次的战斗中,广袤的齐鲁大地留下他南征北战的身影…………”连长陷入了沉思。他痛惜地追思着王士宽的过去,忽然想到——应该照顾一下,给王士宽一口棺木,战时,死亡人数太多,普通士兵是没有棺木的,王士宽是普通一兵,然而又不普通!于是,他派人请示了团长,得到的答复是——可以!
连长开始张罗棺材的事,打算和几个战士一道,去镇子上买一副来。这事被隔壁李老头知道了,他找到连长,要求捐出棺材。“这是您老给自己准备的,我们怎么要呀!”连长劝道。“只要能打跑老蒋,过上好日子,我这条老命搭上都值得,一口棺木算什么!”李老头伸蜷着胳膊,越说越激动。连长没辙,又请示团长,回复是——接受,但事后要按对等稍高的价格给李老头牲口粮食。
从村子十多里外的战场传来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敌人已在我军的全面包围之中,安置伤病员的村子都在包围圈外,基本是比较安全的。几个村妇把王士宽脸上身上的血迹污垢清洗干净,给他穿上一双新做的灰蓝色布鞋。各户家的死伤病员都有群众战士前来看望关照。屋内的光线暗淡下来,夜幕降临了。灰色的村庄,灰色的原野,渐渐笼罩在夜色里。这时,各户的油灯渐次亮了,再加上有休整部队,显得暖烘烘的。连长和几名王士宽班的小战士静静地凝望着躺在麦桔铺上的王士宽班长,久久无语。想说的话千言万语,班长能听到吗?他们只想多看一眼,多陪一会,明天一早,班长就要和许多死去的战友一起,埋在村后的田野里。
隔壁李老头挪出一间小屋,几个村民早早地把棺材移到那里。连长抬着王士宽的头,一个战士抬着脚,另两个战士托着身子,很快抬到放棺材的小屋。两个村民缓缓地把棺盖移开了,棺材底部铺一条农村大姐给的鲜红的毛毯。连长几人把王士宽轻轻地放进棺材里,连长给他整了整军帽,抚摸一下那黑红方俊的脸,最后看一眼老班长,老部下,徐徐地,徐徐地合上了棺盖。几个小战士无声地哭了,同甘苦,共患难的老班长就这样走了,前进的道路上失去了一盏指明灯…………!男的,女的,群众,士兵,大家怔怔地,久久地伫立着,犹如一尊尊雕塑,不想离去,不忍离去…………。,“你们听,”一个小战士指着棺材,尖叫道。大家朝棺材望去,里面传出低微的哼哼声,又像是呻吟声!“快,快……掀棺盖,快……”班长醒悟似地喊着,箭步靠近棺木,他和另一个战士把棺盖猛地挪开————王班长干裂的紫色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哼哼声!连长兴奋的脸绽放着笑容,王士宽班的几个战士乐的像个孩子,边跑边叫,“王班长活了,王班长活了…………”。
王士宽连夜被送进野战医院抢救。第二天,战斗胜利结束。第三天,转往后方医院治疗,专家给他安装一个塑料鼻子,比常人的3,大得多,看上去有点丑,但也很可爱。
疗养一年康复后,回到家乡。不久,省里来函,通知他到省里工作,连长也转业到省里。他回信说,自己没文化,把这样的岗位让给有文化的人。从此,他在家务农,只至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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