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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方欣知道蔡英杰被炒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方欣受蔡母所托，打蔡英杰的电话，无人接听；发信息，无人回应。眼看电话里蔡妈妈急得马上要犯高血压，方欣急急忙忙往蔡英杰单位找。
这一下，她才知道，蔡英杰被炒了。
前台的小姑娘热情又八卦，见方欣发愣，笑着给她解释原因。
世界太奇妙了，蔡英杰竟然是因为拉偏架被炒的。
老板的元配到公司大闹，别人都拉元配，蔡英杰反其道行之，一个虎扑，从身后死死抱住了老板，元配趁机上前狠狠抽了老板几巴掌，顺带留了几道血印。
元配一走，老板就让蔡英杰“滚！”
方欣记得有人和自己说过，两个人打架，如果你恨谁，就拼命拉住谁，这样，另一方就能借机美美收拾这人一顿，蔡英杰这个瓜娃子，敢抱住老板，他是不想混了吗？
方欣等了七天，蔡英杰才出现在她宿舍门口。
蔡英杰又黑又瘦，一进门就往厕所钻，哗哗一阵水声，出来又一头扎进厨房。
“说吧？那天‘英勇’过后，你干啥去了？”方欣靠在厨房门口问。
蔡英杰顾左右言其他，就是不正面回答。吃了一顿饭，蔡英杰问方欣借了三千块钱，又消失了。
2
再次见面是在一家自助餐厅。
方欣是和一个相亲的男人去的，她和那个男人都心知肚明，彼此并不是对方心目中百分之百中意的那个人，不过打发时间、聊胜于无而已。
市中心的自助餐厅搞周年庆，吃货方欣约了男人去品尝，在海鲜区，一侧头，方欣看见了蔡英杰的侧脸。
蔡英杰也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站着个高大、老相的女人，女人气势如虹，正拉着蔡英杰对海鲜区指点江山。
女人指到哪儿，蔡英杰的夹子就夹到哪儿，他两只手都不闲着，脸上也笑意不减。
方欣从没见过这样的蔡英杰，她一下子没了味口，匆匆和男人道别后离开。
当晚，方欣哭了。
方欣从小就喜欢蔡英杰。
俩家是邻居，不同的是蔡英杰他爸是村长，他妈是村小学民办老师，而方欣的爸妈除了会种地什么也不是。
世人都知道想过好日子得巴结领导，方欣的爸妈也不例外，他们尽一切可能讨好蔡英杰家。
蔡英杰他爸他妈工作忙，顾不上庄稼，没事，方欣他爸妈耐劳，秋忙两料，捎带手就帮了。
蔡英杰他爸他妈没时间给孩子好好做顿饭，没事，多一瓢水的事嘛，让娃到俺家吃。
蔡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投桃报李，也给他们些许好处——从上学第一天开始，蔡英杰他妈给儿子辅导作业时，就带着方欣一起。
3
俩人上大学时，蔡英杰的妈妈先觉察了方欣对自家儿子的心思。她觉得不妥。
虽然方欣的学校和专业都比蔡英杰好太多，但蔡英杰妈妈心里埋着一件事，这件事让她对方家的印象大打折扣。
方欣上大学不久，方家父母也锁了家里大门，离乡背井，到据说是“远房亲戚”的店里帮忙。
结果，在一次暑假学校组织的旅游中，蔡英杰的妈妈在另一个城市的汽车站，“偶遇”了他们。
蔡妈妈刚出汽车站，嫌口袋里几个硬币丁零当啷地烦，抬头见出口处有对老人在行乞，她走过去把硬币放到他们面前的破碗里。
老人连声作揖道谢，蔡妈妈无意中一抬头，双方对个正着，乍然之下，不禁都愣了几愣——认识。
虽然老夫妻衣衫褴褛、面容脏污，但毕竟一起邻居几十年，加上蔡妈妈当了几十年老师，头脑敏捷，目光如炬，一眼看出这就是老家的邻居。
原来，方家父母根本不是在什么远房亲戚的店里帮忙，他们是出来行乞的。
方家父母说，开始出来也打过几份零工，人家不是嫌他们老就是嫌他们文化少，还常被拖欠工资，熟人告诉他们这个行当轻松，赚钱也不少。
当然赚得不少，蔡妈妈心想，要不然老家的新房是怎么盖起来的？屋里屋外的装修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方欣的学费？
“是啊是啊！幸亏天不绝人，让我俩找到这条生路，要不然靠我俩在地里刨食，哪能供得起欣欣读书？”老两口当晚就换了装束找到蔡妈妈住的酒店。
他们陪着笑给对方解释，俩人知道蔡家这回算是抓住自家的把柄了，想到这可能会影响女儿和蔡英杰的感情，老两口心里一阵不忍，但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有好办法。
他们只求蔡妈妈，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女儿。“等她毕业，工作安定了，我俩就不用做了。”老俩口给蔡妈妈承诺。
回来后，蔡妈妈虽然如约没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件事，但她心里的天平倒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对方欣有好感，那么现在是彻底为零了。
女孩再出色又如何，父母目光短浅，不知羞丑，做出这么没脸面的事，他们蔡家好歹是干部家庭，怎么能和这种人当亲家。
4
蔡妈妈开始有意阻挠方欣和蔡英杰在一起。
哪怕逢年过节俩孩子多说几句话，她都要横插进一杠子，方欣已经工作，她爸妈如约回到老家，在附近大学城各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虽然收入不多，但加上地里的粮食、院子里的菜和鸡，足够老两口日常生活。
他们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蔡家，方欣有几次看不过眼说爸妈，她不知道内情，父母又说不出口，他们没法告诉女儿是怕蔡妈妈宣扬他们在外乞讨的事，给女儿脸上抹黑。
一方高高在上，有意隔离，一方小心讨好，如履薄冰，位置不对等，都觉得不是长久之计。不久，方欣妈就劝方欣，别想小蔡了，人家明显看不上咱家，你嫁过去也会受罪；而且，你看清了吧，小蔡对你，根本不是你对他那么回事！
方欣不是不知道蔡英杰喜欢的不是她这种类型，但她自小就认识他，小说看多了，陶醉于青梅竹马，总想着万一哪天柳暗花明呢。
有一天，蔡妈妈给方欣打电话，说让方欣劝劝蔡英杰，上次带回来的女孩很不错，他们都很满意，让蔡英杰别太挑了。
方欣明白了，这是蔡妈妈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方欣试着问蔡英杰对自己感觉如何，蔡英杰嘻嘻哈哈说把她当兄弟。方欣心凉了。
方欣开始同意相亲，但有蔡英杰作对比，她见一个不满意，再见一个还是不满意；说来也怪，蔡英杰带回家的女孩不少，几年过去，却没一个定下的。
一眨眼又是三年多，俩人都没找到合适的主，蔡英杰他妈却突然开始频频主动联系方欣。
方欣从父母嘴里才知道，蔡英杰他爸在换届时被对手弄下台了，花的一河滩偷偷拉选票的钱也收不回来，他妈民办转公办考试没通过，工作也完蛋了。蔡家一下子情况大变样。
方欣的工作稳稳当当，且有稳步上升的趋势，蔡英杰却成天让人操心。
五年内他换了五个工作，最短的就是拉偏架这一个。
终身大事也没动静，情场、职场双双不得意，眼看奔三十，蔡妈妈着急了。
5
蔡英杰人长得相当排场，加上性格活泼外向，很能吸引异性的目光。他不主动招惹别人，也有别人爱主动招惹他。
别看长得人高马大，蔡英杰内心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道拒绝人，也不会刻意保持距离，常有不止一个女人同时误会他对她们有情意，因此争风吃醋，闹得满单位风雨，领导因此非常不满。
可能多少有一点嫉妒之心吧，闹到最后，走人的总是蔡英杰。
方欣劝过几回，蔡英杰总是一脸“我没错、不怪我”的无辜表情，方欣只好沉默。
想起前两天和爸妈通电话，他们还说蔡妈妈现在遇上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俩娃从小长到大，知根知底的，要能成一对，该多好啊！
方欣想，要是蔡妈妈看见蔡英杰陪着的那个女人，不知该做何感想？
但是不对啊，虽然今年方欣是觉得蔡英杰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有些现实和急功近利，但依她对蔡英杰的了解，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入他法眼，难道真被逼到穷途末路了，要将就这一口？
方欣纠结着要不要再和蔡英杰说说，又或者把情况给蔡妈妈暗示暗示，没等她拿定主意，蔡英杰自己送上门了。
蔡英杰好像很累，又好像很高兴，难得的有点醉。
喝了酒的蔡英杰最大的特点就是话多，该说不该说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出撂。
方欣趁机问他那天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蔡英杰躺在沙发上，手揉着额头问。
“就是指挥你夹菜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看着跟你表姐差不多！”
蔡英杰“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她呀——她是我的金主之一——”
“金主”俩字吓住了方欣。
什么样的人叫金主？不是给对方花钱的人吗？难道，那个女人，是蔡英杰的女主子？蔡英杰把自己卖给那个女人了？
方欣脑子里自动脑补着一幕幕小说里看过的污画面，没注意，头上被人拍了一下：“想、想啥呢？给我、倒杯、蜂蜜水——”
灌下两大杯蜂蜜水，又用热毛巾擦了两把脸，蔡英杰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在兜里掏了半天，把一张卡递给方欣。
“这是啥？”方欣问，她的脑子还没完全从金主的画面里跳出来，“大金主给我的。整整二十万。”蔡英杰的回答又让方欣心里一跳。
蔡英杰又翻左右口袋，翻完口袋又翻包，拿出两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方欣展平一看，更糊涂了。
这是两张简单粗糙的协议，一份写着：甲方王某某聘请乙方蔡英杰，由乙方负责劝说李某某和单某某分手，如达成，王某某自愿付给乙方蔡英杰五万元人民币作为报酬。
另一份内容大同小异，只换了其中人物关系：甲方李某某聘请乙方蔡英杰，由乙负责劝说王某某和单某某离婚，如达成，李某某自愿付给蔡英杰十万元人民币作为报酬。
方欣被满篇的“某某”弄花了眼。
到底啥意思？
6
第二天一早，蔡英杰彻底酒醒了，才详细给方欣解释。
事情的经过着实太奇葩，听完半个多小时，方欣还说不出一句话。
事情还要从蔡英杰那次拉偏架说起。
因为蔡英杰拉偏架，抱住了老板，元配在老板身上又抽又挠，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蔡英当时就被老板开除了，在外头打零工，惶惶然如丧家犬一般。
他却没想到，那个元配人虽粗，心却一点不粗，不过在人群中看了他几眼，就惦记上他了。
元配让人把蔡英杰找来，说服蔡英杰和自己签协议。哦，忘了说，元配就是协议里的王某某，李某某是三儿，单某某是老板。
蔡英杰也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还是说真被现实逼得无路可走，一番思量后，竟然答应了。
他真去找了那个三儿，不过因为经验太少，三五下被人家套出真话，三儿厉害，反手一个反击，把蔡英杰策反了，小三和蔡英杰签了第二份协议，奖金翻倍。
蔡英杰说他怀疑元配和三儿都杠精附体了，互相打擂台，害他在她俩之间来回跑，像个传话的一样，而那两人，像拍卖师一样把价码一直往上抬，也对，反正花的都是老板给的钱，她们不吃亏。
蔡英杰觉得越来越离谱，他想退，但退不了了——老板知道了。
老板派人“请”蔡英杰和自己面谈，老板告诉蔡英杰：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这两个女人在5月31日前暂时消停，让他的身边恢复世界和平，不再闹出任何新闻，影响他的声誉就行，目标达成，他给蔡英杰四十万。
蔡英杰奇怪为啥非要在5月31日前？老板说，他的公司马上要上市，这当口绝不能出什么岔子，他不能冒一点风险，因为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上市进程，而且，他知道，反正一时半会离不了婚，和三儿也分不了手，不如暂时安抚好她们，等公司上市了，钱圈进来了，再慢慢收拾她们。
蔡英杰答应了。
方欣看着面前说得唾沫四溅的蔡英杰，她觉得，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伙伴越来越面目不清了。
7
“最后呢？你怎么做到的。”方欣翻着手里的卡问。
蔡英杰智力还在线，他悄悄串通了元配和三儿，假装消停，从老板那儿先得了四十万，自己留了二十万，给另两人每人十万。
蔡英杰说他想过打擦边球，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周旋，撑到5月底的，但那两人好像也不傻，他怕万一中途漏馅，三个人都饶不了他。不如合作共赢，都先落些好处。
方欣忍着反胃，把卡塞到蔡英杰手里，蔡英杰笑着看她：“还给我作啥？这是我给你的，聘礼。欣欣，我有个同学在北京开公司，说让我过去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去？”
不等方欣回答他又加了一句：“等我事业稳定了，咱就回老家，我请父母亲自到你家提亲。绝不亏待你，好不好？”
见方欣迟疑，他略想一想笑着又说：“怎么，欣欣，难道你是怕我被那俩女人‘玷污’了？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对天发誓，绝没让她俩占便宜！”
蔡英杰双手支着脸，笑吟吟地看着方欣，他好像笃定了方欣会答应，一双桃花眼笑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猫，刹那间，方欣下了决心。
她终于再次确定，蔡英杰一直是知道自己喜欢他的。只是之前他年轻，总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前面有更好的、更适合的女孩等着他，像在花园里摘花一样的，他要摘那个最好的。
青梅竹马、相貌平平、家世平平的方欣与他的目标还有一定差距，他一边拼命往前飞，一边又不舍得放开方欣的手，前面是未知、是冒险、是刺激，方欣是底线、是后路、是安全感。
现在，他年近三十，寻寻觅觅也没找到那个心目中的百分百女孩，与同龄人相比，多多少少有点自卑吧，所以才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可这一次，他有点怯，不敢独自踏上陌生的征程了，他需要安全感陪在自己身边。
他相信，方欣对他情感依然如旧，否则这些年她的屋子、她的世界，不会任由他肆意出入。
方欣突然有些讨厌蔡英杰脸上自己曾特别喜欢的这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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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欣坚定地再次拒绝了蔡英杰推过来的卡片，她见他脸上笑容渐渐敛起，不待他开口，方欣先说：
“阿杰，再好的感情也是有保质期的，过了那个时间，也会变味。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现在的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
如果蔡英杰不告诉方欣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或许在方欣心里，即使最后俩人没在一起，也会对这段感情保留一份纯真。
但他今天的讲述让方欣心惊，她清楚明白地看见，他是把这件事当一个功绩、一个成就来说的，心里没有一点为此羞赧的意思。
方欣怕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一个男人在这种事上都不介意，一次和一万次没有区别，他以后肯定还会做出类似的事。
而感情、婚姻，是容不得赌的，那是一辈子。
原来书里说的都是真的，有些感情，存在心里就好，没必要非在生活中实现。
可能成长就是这样吧，最遗憾的部分在于，我们会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喜欢的人，却无法让它在最合适的时间成为现实。
有些故事，开始时就意味着结束。
方欣笑着祝福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祝他到北京后宏图大展、万事如意，在她心里，眼前的男子已经幻化成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
她想她会记得的，喜欢过的男孩，终于对她表白过。她不曾白等。
有些人，哪怕最终没走到一起，遇见过，就可以。
就像窗外的清风，永远萦绕在她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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