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旁挂钟的时针过了十点,教室里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两扇门半开着,我把书装进包里。走之前我关掉了满屋子的灯,我又回望了一眼才离开。
校园的路多半曲折幽静,头顶不远处都是树叶,树林的深处有几盏红色的灯,随着走动那些灯忽明忽灭。
上了阶梯,我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旁边是一栋古旧的楼。我靠近那边走,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路灯离这里很远,穿透树叶后,剩下微弱的光,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那人的脑袋埋在膝盖间,头发散在手臂上,发出抽泣和吸鼻涕的声音。
妹妹在哭,站在门外面,隔一会儿就敲几下门。
你到别的地方去。父亲说。我把耳机戴在头上,声音开到最大,外面的声音却一清二楚。她还是个孩子。你别给她开。我之前太惯她了。错误用荒谬来弥补。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如果说的话也许还能,那可是冬天湖里的水凉透了。只是哭和敲门,外面两个人在吵,母亲跑到门前。你敢开开试试。母亲说,你不让她进来是干什么。父亲把她拽走,这件事你别管。
我走上前。
“你怎么啦?”
她的哭泣一下子停不下来。她穿着深绿色棉质外套,手缩进袖子里,身体发抖。我站在一边,弯下腰,等待她的回答。天开始下雨。
天在下雨。我听得到雨落在车棚上的声音。我们站的地方离家不远。
你干嘛让他吻你吻你。妹妹的脸色苍白。
她知道我看见了还这样,大概是早就知道了。你就当没看见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不能刚十五岁就跟人这样。
她是故意的,故意惹人生气。十五岁怎么了。
你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明白。
不我明白。
你不能再。我快要打她了像小时候那样。
你凭什么要管我。
因为我比你大。
那又怎样你又不懂。
难道你非得这么幼稚不可。
别这么大声有人过来了。妹妹往里站了站。
“我进不去宿舍了。”她终于不再抽噎。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阴郁的眼睛诡秘而又友好。
“你住在哪儿啊?”
树林里不知哪儿有一只鸟在叫唤,我才注意到它。
“就这儿。”她指了指身后的三层楼。
路上的行人不多,现在一个人也没有。窗户渗出室内消防通道的绿光,铁栏杆生锈了,风中枯叶哗哗响。大门前有三级台阶,青苔之间生长着一些苍白色的小花。整栋楼寂静无声。
这不是蝶楼吗?同学说,闹鬼的那个。
“这不是宿舍楼。”
她看着我。那只鸟又在啼鸣,仍然看不见它在哪,只听见一个毫无意义深沉的声音。
“怎么不是。我就住这儿啊。”
叶子落在地上,鸟叫声突然停止了,仿佛是一下子被刀子切断的,接着又啼鸣起来。
落叶飘到车棚里。别说这么大声。
你还会害怕吗。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会告诉咱爸。他是哪种人,他会打死你。
她不说话了,于是我又听见落在石棉瓦棚子上的雨声。
他是你们学校的吗。他是谁。
这不重要。
我知道他起码有二十五岁。
这不重要。
你再去找他我会告诉爸。到时候你就完了。
她在发抖,穿着深绿色的薄外套,怕的发抖。
你想说就说吧。我知道你就会告状。
我把她推到雨里面。
“那你怎么不进去?”
“我回来晚了。宿管不给我开门。”她说着,跑到大门前,敲了一阵子门。红色的木门散发油漆味。“阿姨!”
楼的深处传来说话似的回响。
她一直在敲门。天完全黑了,已经过了十一点。咚咚咚的声音传到很远,邻居们都听见了。滚开,别敲了。父亲说。不要脸的东西。我戴着耳机,关进自己的房门。母亲也没有睡,孩子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我是不是说过,恩?我是不是说过,你明知故犯。母亲跪在地上,你让她进来,进来说。你别管。他说,你还有脸回来,恩?你怎么不到外面睡去。我闭上眼看见眼泪怎么沾湿她的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她一句话不说。
“你看,我进不去了。”她走回我身边,又蹲下来。
“你刚才怎么哭的那么厉害。”
雨淋到她身上,她裹紧外套,仍然止不住发抖。她脸颊慢慢变得潮红,像得肺炎的病人。
“有点事情。但现在没事啦。”她说,“现在我不伤心了。”
她站在雨里,看着我。
我会告诉爸爸,是为你好。
她仍然看着我,雨水从脸颊流过,外套很快湿透了。
但只要你别再找他我就不说。
你记住你的话,你会后悔。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最好安安生生的在学校学习。
我走回家,没有打伞,过一会儿,我看见她跟在后面。
“那是什么事情啊?”我问。
“不就是分手了嘛。没什么事。”她说。“现在我进不了宿舍了。”
鸟又在啼鸣,那是一只乌鸦。黑色羽毛黑色雨伞。
冬天的湖温度很低,有几个人在哭。父亲哭得最凶。怎么会这样,唱歌似的喊,为什么这样,他们哭着,乌鸦飞过来了被赶走。附近的工地在施工,咚咚咚。敲门声。
他大声吼叫,所有人都听见了,永远别回来了。她哭的声音倒没这么大。别再搁这儿丢人了。有人出来说让孩子进去吧,犯得着吗她还是孩子。他还吼着滚开别多管闲事。今天我就是要给她一个教训。母亲走过来,开我的房门,我回头看她。哭着说你去劝劝你爸吧,去劝劝他吧。你别拉我我不想去我也怕。她不敲门了,我听见她离开的脚步。
“要不你可以先到外面住旅馆?”
她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蝶楼。
“我知道我要去哪。”她说,发抖的越来越厉害,她癫狂了。“我要去东湖边。”
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但走起来是这么快,我没拉住她。她往树林里跑去,一下子没了踪影。她走的大概是我不知道的捷径,乌鸦被惊动了,展开漆黑的双翅,冲天飞去。
夜晚越来越冷,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准备走回去。
一瞬间我看见楼的阴影处窜出来几个僵尸,穿着带斑点的寿衣,朝我蹦蹦跳跳地过来。我听见他们低沉的怒吼,楼的深处似乎也有回响。
“万圣节快乐!”他们的爪子搭在我肩膀上时,喊道。
“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找社团借的。”
“刚才那个女生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什么女生。”一个说。
“能找来女生的话就好啦。”另一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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