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思

正是假期，姐姐带着孩子来小住。也刚好，我们都想回家看看，只带上两瓶水和孩子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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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已过，稻谷收割完毕。姐夫没见过水牛，一直叮嘱遇见水牛要拍张照片。姐看见广袤田野里的稻桩，惊讶道：“我拍不到水牛啦！”

小时候，陪着我的除了弟弟就是一头永远吃不饱的水牛。妈总是大早上就吩咐我们去放牛，到家里烟起了再回来。春天时候早上出门总会惊醒麦穗上的蝴蝶。爱美的姑娘放牛时候再热也要撑着厚厚的油纸伞。夏天里备着总是好的，没准儿刚出去时候热着，到傍晚雷雨就来，小伙伴们便光着脚丫，在田埂或池塘边奔跑。秋天是最美不过的，把牛往烟叶地或者才除去秧的西瓜地一丢，大伙儿就凑一起玩儿，大一些的姐姐们会去稻田里拾穗子。冬天自也是天地一色，爸爸说是要出门抓兔子，带着我们满地里跑，家里小黑成了雪里最耀眼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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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不大，三间瓦房带个小院儿，屋后有几十株白杨，屋前则是洋槐。

姐弟三人都在这里长大。走近一些，姐说她小时候家里是没有院子的，只有三间屋子。东西卧室一样大，不过东边床大一些，印象中妈姐弟我们四个一起睡，一来爸总是要出去做工，二来西屋床只容得下单人。等到天冷，爸会在床上铺满稻草，再就着自家的棉花做成的被褥，整个冬天都是暖暖的。

我自己印象中倒一直有个小院儿，但没有现在的小平房。院子虽小，却有两处猪圈、两个小花坛、一处鸡窝、一口水井，弟弟还在这小院里学会骑自行车。姐弟三人都考上大学，有老人就说笑是我们懂事，因为考不上怕对不起家里的老母猪。可不是？学费及生活费都是家里的猪贡献的。而且那头母猪还特护崽子，一次放出去卧泥儿，恰碰见自己小猪被狗咬，便追着狗跑。至于花坛，一年里三季儿都有花开：栀子、月季、菊、夜来香、鸡冠花。爸最心疼她们，浇水自不必说，冬天总是细心地套上塑料袋。他种过葡萄，未成。无花果和石榴到现在还枝繁叶茂。家里的水井在我上大学那年被填上了，因为处处都用上了自来水。家乡的水好，自来水总是少点那味儿。

屋后的白杨是我高二那年爸新栽种的。早前一批是88年植入，算起来比我还大一岁。那时候家里一直有人，杨树长得也快，有鸟儿在树上筑窝，雨天会有雏鸟掉下来飞到屋中。后来窘迫，有人来收木材，爸就把它们卖了。听妈说，爸看人砍树时候红了眼睛……屋前的一排槐树只剩一棵，爸妈在外务工，家里树谁砍去了并不知道。我对这一排槐树念念不忘。每年当槐香飘起，只需闭上眼睛我就能回到小时候：我和弟弟躺在小院儿的凉席上，姐拿着扇子摇着，爸妈在聊天，槐香浓郁、甜到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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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的西南角，有株乌桕。爸当时把它误认做杏儿才移栽回来，哪知是“毛辣子树”？这树叶上总是爬有绿色的毛毛虫，每次触碰都让人火辣辣的疼，村里人就称之为“毛辣子”。起初爸见我和弟的手红肿想要砍了它，后来我俩聪明多了就熄了这个想法。关键是到了秋天，一树的红，好看，他舍不得。

可能是因为它挨着粪坑，也可能它是怕折了寿命，这树长得贼快。爸在树枝下挂了秋千，这可乐坏了我和弟弟。当然，我们更多的是爬上树，即使看不了远方也总会呐喊。小学五年级时候我特别喜欢看隔壁村一个小男孩儿，每次放学就老早跑回去爬树上，等他路过再下来……

姐上了大学就纠正我们：“乌桕”！自然，树下的“野花生”也不是“花生”，是“决明子”。

后来要盖小平房，这乌桕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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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小沟沟边长满了蓼花。我原本并不觉此花多美，主要原因是我见她颜色好看便摘下来塞嘴里，辣死个人！我小气又记仇，即使过家家也不肯再用这花来装饰“家”或做“菜”。

直到《还珠格格》播出，紫薇一句“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我才因要装腔作势，欣赏起她来。可即使如此，我赏她也是因为我家水牛不怕辣，特喜欢吃。

我已经能读懂“冷淡过清秋”，但若不回来也就极少能见到这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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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樱小时候也不叫珊瑚樱的，叫“四季豆”。姑娘们总是摘一把再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或者手腕上。家里花坛有一棵，但自家的舍不得摘，只跑别人屋后去偷了用针线穿。

上次带先生来家，他见房屋四周和院子里长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珊瑚樱，非要拔一棵带回去种不可，说是要载盆里。我反对，嫌脏又觉得麻烦。他花言巧语：“”我是从你长大的院子里找到她的，果实多好看！带回去了好解你的思念！”我依然摇头，没想他悄悄拔了，瞅我瞧见说“果实像红豆，我想你时候就看看！”我忍不住笑，他得寸进尺又要带院子里一抔土，说是怕珊瑚樱也想家。可惜当时天热，才一会儿他手里的珊瑚樱就蔫儿了，他不忍心又种了回去。

这次再回来，天旱已久。那株珊瑚樱就快枯了，恰一滴红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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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好东西！总有坏小伙子悄悄藏了“老猪毛”在口袋，到学校找长发姑娘玩闹，再伺机将它揉在姑娘头发里，惹得她们尖叫。

从没人往我头发里揉这玩意儿，除了我弟。因为我头发短也因为我脾气暴躁，容易红脸。

现在知道它叫苍耳。名字好听，可惜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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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姐是必不可少的乐趣。大家一起抓了比谁的飞更远。没有手机的年代，别说是花大姐，就是蚂蚱或蚂蝗被抓住了都要想办法玩弄一番。小时候也常用染了锅底灰的棉花钓青蛙：黑色棉花扯一点下来用绳系上，再绑着棍子，在水边晃来晃去，自会有青蛙来把这“饵”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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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给小外甥女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小宝贝能“为什么呢？”一直问下去。宝贝儿好奇：“为什么墙是土做的？”确实有一面墙是土垒起来的，爸也一直担心房屋倒塌就托人整修。房子没了人也就没了精神气儿，长满了杂草不说，屋顶也掉了许多瓦片。

爸妈能干，除了供我们上学也给自己另置房屋，此处大概再不居住了。然而，尽管自高中毕业到现在已有整十一年时间，我若某天矫情起来突然想家，想的仍是这里，怀念的是爸妈照顾、姐弟陪伴的岁月。19年，日子颇为黑暗，我曾多次梦到自己回来：槐香里我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姐姐靠在门边，妈妈怀抱弟弟和爸爸聊庄稼，也聊邻里长短。每每醒来都觉眼睛酸涩。

有一次，梦中，夜晚，才下过雪又结了冰，空气干冷，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好不容易到了，眼看家在几十米开外，我怎么也无法继续向前移动，想喊“妈”也发不出声音……着急到醒来，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已泪流满面。

我驾照还在实习期，开车慢，尤其怕夜里行车，还没去转学校便催姐姐离开。她心有不舍：“我还没给水牛拍照呢！”

难得一见的又哪止水牛？青蛙，甚至萤火虫都见不到了，那冉冉升起的炊烟也更不可能了。

再回不去了。

也没有关系，毕竟，记忆是最好的硬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