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从什么时候觉的自己长大了呢，是在去年过年回家见着父母额头，两鬓愈发斑白的时候。是在父亲开口询问母亲哪家理发店染发手艺比较好的时候。

  打我刚记事起，就记得父亲是个很温柔的教书先生。那个时候我还小，母亲每天要去镇子上上班，早出晚归。爷爷奶奶每日清闲，打打麻将，看看书，种花除草就是唯独不带我，于是父亲就担负起了教书育我的工作。清晨天空鱼肚刚放白，我们家就已经吃好了早饭，母亲骑车往东去，我坐在父亲自行车后面的儿童座椅上往西去。大概15分钟的路程，道路两边有田地，有灌溉庄稼的引水渠，有虫鸣，有鸟叫。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天空和田地就是一片金黄色，整个场面又辉煌又安详。那个时候不知道天堂的概念，现在回想起来天堂大概就是那个样子的。

  到了学校就在父亲的办公桌前坐着等半年级（也就是现在的幼儿园但是没有中小大班的概念）教室开门，父亲就坐在我旁边备课。每次当我坐着睡着的时候他们半年级就开门了，那些比我稍大的哥哥姐姐背着书包，小脸红扑扑的都进入教室了。都说农村的孩子比较淳朴，我到现在都没有这么认为过。下课间隙，父亲班级的小哥哥就会跑到半年级来揉我的脸，教我说父亲的坏话，故意吹口哨再让我尿在裤子里。虽然尿裤子这件事不用他们教我，我自己就会。每当我尿裤子了，就会有人跑去告诉我爸“李老师，你家大眼睛又尿裤子了！”。然后我爸就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我的裤子来，冲向半年级教室后面的巷子里。因为每次我都会躲在里面哭，我很害怕那些大哥哥们一手指着我，一手捂嘴大笑的样子，及其的丑陋，恶心，恐怖。父亲轻轻的脱下我的裤子又轻轻的架起我坐在他的腿上贴心的帮我穿上裤子，领着我走出那个幽森的巷子，像个英雄一样的出场。而后又把我扔到半年级的教室里，临走还会蹲下用手刮刮我的鼻子，笑着叮嘱我：“要尿尿的话你就举手跟袁老师说，今天可没有裤子换了。”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等我大一点了能分清对错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是李老师了。因为教师的收入太低就转行去了工地，一年回家一两次。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发现父亲的手开始变得粗糙指骨也变粗了，不像以前那样纤细修长。每当过年的时候父亲才回来，回来就会和母亲吵架，吵着吵着就会动手。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在家里院子里，父亲把我妈按在地上，手掐着我妈的脖子，我以为他要杀了我妈，我抄起一根竹竿就朝着父亲的头上敲去。父亲被我敲懵了回身一看我拿着竹竿，怒目红眼的看着他。捂着头就冲出了门去我奶奶家了。自此父亲再没跟我妈动过手，只是吵架，吵不过双手插兜委屈出门看老头打麻将去了。

  我上初中了要去镇子上，家里就在镇子上租了房子带我上学。那时正值青春期，脾气真的比牛都大再加上我妈老是脏话骂我，我顶嘴还要挨揍。在一个深夜，被母亲骂完了我是在忍受不了了就学着父亲的样子双手插兜踹门离家出走了。我一路跑去镇子上的广场，我在深夜的影子里被风吹了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就听到了我爸的呼喊声，我刚要从漆黑的阴影里走出来又听见了我表姐，我舅妈，我表哥的呼喊声。刚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自尊心让我又放弃了回家的路。但是最后还是被我爸找到了，急忙脱下衣服给我套上。牵着我的手给我带回了家，那双手真的像极了五指形的石头又冰又硬。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去年过年我回去的稍晚，到了家给我开门的是母亲，我就很疑惑：“妈，你怎么来开门了？”母亲回头指了指卧室：“你爸躺着呢！”我进屋放了行李打开卧室门，只见父亲趴在床上，我问：“爸，你怎么了？”“没事，铲雪的时候摔了一跤。脊椎有一截摔裂了，躺两天就好了！”父亲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努力的翻过身来看看我，却发现动一下腰就疼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我急忙询问父亲：“您别动了，大夫要是让你修养你就在家静养，要是让你住院咱就去住院啊！”我妈站在门口说到：“医生说了在家躺两个月就差不多了！”躺了大概半个月父亲就起床活动了，被我妈说了好几次，每次都悻悻的回头看看我吐吐舌头耸耸肩，暗示我妈很烦。期间让我去取钱给工人发工资还想着跟我一块去，最后拗不过我妈，老老实实的在家躺着了。晚上我妈给他用热毛巾敷腰，我爸说：“这么多年了第一次享受老婆的照顾，还是很满意的嚒。”话毕，我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就看我这样了你就开始欺负我了，你等我好了，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话毕，又是一个脑瓜崩。“对不起，明兰我错了！”我爸嘿嘿求饶道。过完年我就回南京工作了，我爸在家躺了没到一个月就也来了南京。我给他打电话：“你千万注意腰啊！工地上工作一定要记得带安全帽，请切记注意安全啊！”，“知道了，我有数，你怎么跟你妈似的。”我爸不耐烦，“你要是没钱了就跟老爸说啊，老爸微信转给你”。“假如我缺钱，你也缺钱的时候呢？”我问父亲，“呃。。。”父亲略微停顿思考了一下，“你要是没钱了就跟老爸说，老爸教你怎么省钱！”

  前天朋友圈看到父亲发了朋友圈配文“这该死的钢筋！”。我看到之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微信视频给父亲，画面中父亲一开始刻意遮住了镜头，我一再要求下终于同意不在遮挡。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我说：“爸你抬头我看看你”。抬起头，看见父亲右眼下有一处新伤，看不出来有多深，但是面积比较大。在往上一点点右眼就没了。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脑海中无数个镜头闪过，每个镜头都是坏的。努力的咬着嘴唇试图遏制住泪水“爸，咱别干了。”刚说完爸，泪水再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没事了我这都好几天前的事了，现在都好了！你别哭了，大小伙子让人笑话。”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南京该有多孤独，没有妻儿在身边，每天都是钢筋，混凝土，不但冷冰冰的还会伤害他。受了伤害也没人关心，身为一家之主的自尊心促使他还不能跟妻儿说。

    父亲说，男人很难。要坚强才会不倒，不倒才会撑起家。要做子女的靠山，要做老婆的避风港。要学会承担责任，要果断坚决。父亲说，谁也赢不了时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什么时候到达终点不是最重要的，终点就是一抔黄土，重要的是风景，那才是你人生的意义。我和你妈看着你从襁褓中一点点长大，你也会看着我和你妈满满的变成一抔黄土。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很多地方没教给你的将来你一定自己能找的到答案。生而为人不容易，生而父子更难。你大了，见过的世面比爸爸多多了，很难想象我儿子和部队参谋长，市政府区长之流坐而论业是何等场面。你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啊。

    其实不是，您作为我的父亲才是我最大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