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称呼你“英雄”

我想称呼你“英雄”

时隔多年我依然能记起父亲带我去县城求学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是坐落在关中并不起眼的一座小县城，没有纵横交错的街道，也没有多彩斑斓的霓虹，却是我18岁以前去过的最大都市。

我背着母亲熬夜缝制的书包，欣喜若狂地跳上父亲的脊背，跟随父亲左一颠右一颠的步伐朝着村口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一个叫城市的地方，心里的激动让我产生无限多的疑问。我的脸贴在父亲的肩膀上，认真听着他的解答。我对新环境的胆怯随着他的答案慢慢地褪去了。

那一刻，他是我所有能说出口的骄傲。

就读私塾的那些日子，得益于父亲无私的爱与生活的拮据，我一直与父亲同床。

每个夜晚降临，父亲照理像母亲交代的那样，早早地烧好热水，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等着我的功课结束。

我的脚泡进热水里，他便用毛巾一遍遍认真的擦拭，我瘦小的脚在他的掌心来回穿梭，细嫩的皮肤摩擦着他布满沟壑的手掌，那些因为裂开还没来得及脱落的皮扎得我直哆嗦。父亲也下意识地抽回他的手。我与他嘿嘿的对笑着，不用他多言，我也没有多语。

被窝里的他依然没有放弃延续他的父爱，我刻意地迎合，任由他继续用粗糙的手掌裹着我的双脚，那份温暖持续到我进入梦乡。日复一日，这个简短的过程是我和父亲之间唯一的游戏。

小学毕业后，我与父亲手足交错的机会也随之锐减。为了求学的方便，我不得已一个人生活，父亲则留守在那所给我温暖童年的地方继续努力给我提供生活的保障。我们也随之定下契约，每个周末在我的住所相约。

幸福的时刻也会如约而至。我在住所门前的小巷眺望着，他左手拎着简单的蔬菜和单调的零食，趔趔趄趄地穿过人群，用右手朝着我挥动，我须跳着朝他挥手。因为拥挤的人群总是会故意冲散我和他交织的视线。

小屋里，父亲用娴熟的动作张罗着饭菜，我迫不及待地想和父亲分享新的校园生活，嘴里的零食还没有完全嚼碎，就只能用吱呀的语言零零星星地陈述着。父亲那词不达意的谆谆教诲总是在不经意打断我的话语，以至于我和他之间会出现短暂的空白。

初中的知识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文化水平，他却依然坚持和我探讨。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耐心地讲解时，我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怀揣着对无穷真理的憧憬，渴望用知识武装自己的决心。

然后，总是事与愿违。他所有的梦想早已经被生活的重担挤压成了畸形，我也从未去到过父亲的精神世界。

或许，那里也是满目疮痍吧。

19岁，我离开了那座小县城去往大学。临行前的夜晚我特意在父亲的房间待了很久，我以为他会和我讲很多的人生哲理。然而这一次，我却没能猜透这个让我骄傲的男人。他只是低着头，许久地沉默。那晚的父亲，惜字如金。

我慢慢地、慢慢地体会到了父亲的落寞。

大学之后，我和父亲的交流大多时候只能依靠无线电。电话那头，父亲重复最多的永远都是那几个字“照顾好自己”。电话这头的我也如同那晚的父亲，始终说不出“你也是”。

我终究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主角，父亲也回到了他将终老的故乡。如今，我是他的游子，他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