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几岁的时候也做过文艺青年的梦。
一心想区别于那些挣扎在解析几何和原子宇宙的同龄人,觉得自己具有早熟的浪漫。想变成王小波笔下半明半暗的云朵,想脱离沉闷的生活,想豢养理想。
但只是想想,我还是蜷缩在我的小城里,跟随松散流淌的人群,按部就班地长大,那些美梦也只不过是深夜酣睡的鼻涕泡,一戳就破了。
我只是个怀揣着英雄梦想却依然热爱着鸡毛蒜皮的普通女孩。和大多数人一样。
而王彩铃却完全不同。
她住在北方一座二、三线的工业小城里,小城死气沉沉,春天的痕迹也灰蒙蒙的,不动声色。
她长相丑陋,龅牙,黑斑,却生得一副好嗓子,因此自恃清高,如同一只矜贵的天鹅,她不屑与小城的人们为伍,一心想唱到北京,唱到巴黎歌剧院。
那时候的她胸中有着一腔执念,燃烧着熊熊的烈火,直接,迅猛,足以燎原。
小城里鲜少有人懂得梵高和普希金,黄四宝算一个,因为画画郁郁不得志的黄四宝的出现让王彩铃的巴黎变得更加具体,可那种同类人惺惺相惜的感情浮在空气里,最终也没有转化为她渴望的爱情。
她口口声声说,我不想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可她是向往爱情的,她向往的是有一个人能懂她的才华,她的境地,能同她一起逃离小城,奔向巴黎。
可当黄四宝把她揪到操场上质问的时候,爱情灰飞烟灭了。她穿着自己缝制的裙子从古塔上一跃而下,那个时候她很想去巴黎,她也很想死。
心中的烈火被浇熄了一半,只剩下梦想孤独地叫嚣,把粗鄙而干瘪的现实端到一个理想主义者的面前,这无异于一场无声的凌迟。
她用自己全部的积蓄托人花钱办北京户口,她为了省钱,在电影已经开场20分钟后买最便宜的黄牛票入场,她辗转小城和北京多次,去学校办理入学的时候,却被问到“怎么又是你?”
王彩铃的悲剧性很大一方面在于她的清高、虚荣和强烈又敏感的自尊心。
她编织自己要被调去中央歌剧院的谎言,这是她在小城体面地生活下去的底气。黄四宝给她画人体的时候,她讲三姐妹的故事实则自喻自己空有一腔才华。但实际上,她的水平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不然也不会被剧院的老师说成“知道你的水平了。”
明明对黄四宝主动追求,却和周瑜说是黄四宝的猛烈追求和始乱终弃。她自命不凡,因为女邻居和周瑜的“以后我都不如你了”“咱俩条件都不咋地”割断联系,一意孤行。
很多时候我觉得王彩铃对梦想的追求并没有那么的纯粹,至少远远没有胡金泉纯粹。王彩玲渴望的是让更多的人听到她的歌声,在万众瞩目的歌剧院里引吭高歌。
同性恋的胡金泉跳了十几年的芭蕾,因为练舞留下的职业习惯,他走起路来仪态万千,也正因此被小城的人笑话成二胰子,连他的母亲都不理解。于是他假意强奸女学员,主动把自己这根刺从小城的人们眼里拔了出来。
王彩铃去监狱看他的时候,他微笑着说,这里的布鞋和舞鞋一样还能立脚尖儿呢。看着他在狱中孤独地起舞,我想起了《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风华绝代。
王彩铃心中的火微弱地摇晃,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廉价的演出服,在小城庸碌起哄的人群中,忘情高歌的自己了。
她的巴黎死掉了。
最后一点火苗禁不起大风的扑腾,慢慢悠悠地化成了灰烬。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她怅然若失,她最后决意回归小城的生活秩序。
她开始想办法治脸上的暗疮,她偷偷摸摸去相亲场所给自己征婚,她帮助光头女孩完成梦想,她领养了兔唇小女孩给她治病。
她放弃了歌唱的梦想,和女儿站在天安门前,她的目光越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看着自己穿着华丽的礼服,在歌剧院里引吭高歌,春天过去了么,还是春天就要来临?
她从来没有去过巴黎,她甚至没有走出她的小城,可我永远记得她站在水泥地的中央,天空飘着雪,她面对稀疏的,零落的人群,放声高歌。
那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巴黎。
文/小神婆
首发于小神婆的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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