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
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我因此而悲伤。
我自北方而来,风尘仆仆走了几千里,我的眼神偷偷地失焦。山不再绿,水不再清,那灰色的山河带走了我所有期望。
人们站在道德高度不停谴责,背地里却始终坚信利益至上。
他,是一名在外流浪许多年的民工,很瘦很黑,脸上布满了皱纹,枯黄的头发难以掩盖斑驳的痕迹。
他今年只有四十岁,却沧桑得像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看不出丝毫精神气。
他说,在他十六岁时便卷着铺盖来到了这座城市。怀着美好的憧憬,带着对外面世界的新奇,一腔热血投入到城市的大建设潮流中。
初来时,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羞涩白净的少年,把青春全部留在了这里。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已记不清在这里经历了多少个冬夏,打拼了多少个日夜。
当年走在都市高高的天桥、楼群与大厦之间,他的梦在升华。尽管城市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最后的一片寂静,但年轻的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还能应付得过来。
这些年,他几乎干遍了工地上所有的苦力活。他所在的群体,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盛夏的炽热,寒冬的凛冽,以及春秋的浮浮沉沉,冷冷清清,没人比他体会得更懂、理解得更透。
他风雨不改地努力着──不奢求拥有多么巨大的财富,只渴望能够多挣一些钱,摆脱贫苦的纠缠,与城市的距离更近一些,让父母与孩子的生活不那么艰难。
他留守着岁月,等待了许多年,直到他的皮肤变得黝黑,脸上布满了灰尘,那留在心头的梦,仍旧遥遥无期。
时间带来了生存压力。持续上涨的房租,让许多人望而生畏,居高不下的房价,让许多人丧失了梦想的信心。
这座城装载了成百上千的民工兄弟的梦,他只是那千万中的一员,直到一个又一个的梦支离破碎。
转折点出现在去年。包工头带着拖欠的大笔薪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跑路了。他所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一分也没有拿到。
惨淡的星光夜晚,只剩下心酸。周围的冷眼、生活的重负让他开始退缩,有了打算离开的想法。
他想起了家乡,想起了那个万里桐花生长的地方,想起河边栖居的水鸟和天空的那一抹蓝。他想回去了。哪怕余生只耕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养猪放羊,就此在农村待上一辈子,也不后悔。
但每当再想到家中年迈的父母与正在读书的孩子,他便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融为一种难说的情绪:等等,再等一等!
“这样一事无成地回去,作为一个男人,是最没出息最孬种的选择。”他说。
黄沙依旧,叹息依旧。
他在这座城市的建设者,树立起一座座楼房,给许多人营造落脚的地方,但却没有那权力给自己找一处落脚点。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些人,自古至今难逃被迅速淡忘的厄运。
“等等,再等一等。”一个声音久久在他耳畔回荡着。他没有离开这座拼命拥挤却始终挤不进去的城市。
某年某月某日的黄昏时分,他正在大楼顶层刷漆,夕阳照在简陋的衣裳上,他发觉那天比以往有所不同。他偶然地抬起头,看向远方,怅然若失,悄无声息。
他忽然发现,天空下收集了整整一天阳光的黄昏把这座城市照耀得是那么美,澄澈,纯碎,无尘。晚霞漫长得没有尽头,桔红色和浅蓝色沾满了西边的天空。奔波的人们仿佛大地上爬行的蚂蚁,若无其事地安静向前。
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要幸福。生活中一切烦恼都显得格外渺小、不值一提。那一刻,他没有遗憾,也没有忧伤。
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
他是路边卖煎饼的小伙,我们不曾认识。只因他做的煎饼份量足又好吃,我成了他的小摊常客。
他有一张不够成熟的脸,扁薄的嘴,稚气未脱的成色,样子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说话时,他的嘴角总是上扬,带着笑容,给人感觉,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在等做煎饼的过程中,为了不让顾客着急,他总是会讲些幽默好笑的段子。
他一般中午十点左右推着三轮车来这里,停靠在路边的一颗梧桐树下,开始一天的忙碌。
从他的小摊旁经过,常见他一人坐在三轮车上,呆呆地盯着某处看,眼神无辜,清澈。有时,也会上前给他打声招呼,会意一笑。
来买煎饼的人,大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等放学铃声一响,他的小摊点便被一群蜂拥而至的学生围上来,堵得水泄不通。
见得面多了,因此也就熟识了。他给我说,刚辍学时曾南下到深圳打工,在电子厂流水线上做工,待了两年,后来被人骗了钱,于是就离开深圳来到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他的一位远房亲戚,在亲戚的帮助下,他做起了这个卖煎饼的小本生意。
他还说,女友就在距离这不远处的服装厂上班,虽然工资不算太高,但两个人在一起,至少能维持得下去生活。他们在一起三年了,打算这个年底就回老家结婚。
那一天,我刚好从他的小摊路过,正准备买煎饼,却看到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口中训斥着什么,怒气冲冲地来到他的小摊前。他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准备推车离开,但已经走之不及。
他被牢牢地控制住,无法挣脱。先是摊煎饼的工具被拿走,后是三轮车上的锅炉、桶、盆子一个个被带走,他无力地挣扎着,急红了眼睛大吼:别碰我的东西!别碰我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却没有一点办法阻止。
他的眼眶浸润着泪水。这泪水,不知压抑了多久,包含了多少心酸,夹杂了多少无奈,在那一刻,再也没有止住不让眼泪留下来。
他的三轮车被一群人抬到皮卡车上,他用最后的力气,卑微地哀求:求求你们了,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年底就要结婚,这是我糊口的家当,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真的不敢了……
“你这小子就是不长记性!”一群抓住他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的声音,淹没在喧闹的激烈争吵声中,微弱得近乎虚无。
直到他的力气撑不住自身的重量,瘫痪在地上,目光茫然。坠落的身体似一颗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被飓风吹倒的大树。
一会儿功夫,那些人上了车,纷纷地离开。马路上又重归于沉寂。
刚才的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来往的行人,自顾自地忙碌着,人们看到一位瘫坐在地上的小伙,不明所以。
因为这里正在评审全国文明城市,小伙和街区上许多商贩一样,他们经常被城市的管理者赶来赶去。但为了生计,他们又不得不游走在城市的边缘,提心吊胆地找地方摆摊,四处游击。
城市会越来越繁华,他们终究会被消灭得干净。
自那以后,忽然地,梧桐树下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一位瘦弱小伙的身影,一套动作娴熟摊着煎饼的身影,一双眼睛躲在没人关注到的角落偷偷发呆的身影。
如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地方,在干些什么,是否已经成家,与人交谈时,脸上是否依然挂满着纯净善良的笑容......
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
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我因此而悲伤。
上帝赋予每个人命运,不是让谁苟活于世,可生活的一些烂摊子,总得有人去做。我悲情的凝望,我无尽的心伤。
第二大经济体环境下,相对于那些刻板的数据,谁能真正关注生活背后的暗角。煤矿、巷道、瓦斯、冒顶……烈焰,高温,施工场......宿命式的安排,幻影般的迷路,四十年,四十年来仅仅是一瞬吗?我们在重视着什么又忽视了什么?
沉浸在美梦之中,听恶者歌颂太平盛世,听贪者讲述仁义道德,沉默,一起沉默,跟随时代的洪流,拒绝深度的诉说。
有人在世间狂欢,有人在人间炼狱。蓬勃发展繁荣进步的词汇中,不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的辛酸与泪。通往共同富裕的大道上,谁注意到躲在角落里流浪的人儿,谁给过他们一丝温暖呢?
那些人躲在角落里流浪,我因此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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