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绝缘者

谎言绝缘者

谎言是平淡无味生活的调味料。可西子从不这样认为。

西子的生活里没有谎言，嗯，这样说也不大准确。她的生活里同我们一样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谎言，但她从来没有撒过哪怕是一个谎。

人们撒谎，有时候为了达到或正义或非正义的目的，有时候仅仅是无伤大雅的小谎，偶尔的嬉闹玩笑，或者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客套话。

你能想象一个从不撒谎的人的生活吗？

在似是而非，复杂难解的世界里，她只有真话，和沉默。

这在童年的时候不过是不会说讨喜的话哄大人开心、从而得不到糖果的问题，但到了青春期，量变导致质变。经年在阴影里发酵的矛盾，总有一天会不期然的爆发。

那时女孩子们之间硝烟是激烈而无形的，说第三个人的坏话是拉近两个女孩关系的最好方式，而发起者和告发者却常常是同一人。丝毫不懂得保留的西子俨然就成了那把枪，直至所有的矛头都直指西子，她才察觉到其中的一丝的猫腻。

女孩子们的友谊可以开始于喜欢同一样东西，也可以终结于喜欢同一样东西。

因为相似而结伴，也因为相似而结仇。但如果不和任何人结盟，那就会成为每个人的敌人。

当西子弄清楚事情因果后，她很气愤，并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她依旧坚持着不说谎然，只是自此后，她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独处。

我是在大学里遇见西子的，她总是一个人吃饭、运动、泡图书馆。人却开朗、乐观、又富有幽默感。这样的矛盾和违和感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去接近。偶然的一瓶矿泉水、几次跑步后坐在绿茵场上的闲聊，。

此后的几年里，我无不暗喜，庆幸自己遇见了一个宝藏女孩。西子就像一张白纸，一眼能从表象看到内里。心思全写在脸上，目的全显在行动中。过于直白、过于坦诚。

得知她从小到大没说过谎话时，我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跟她开着玩笑：“难道生活没有教你做人吗？”

“violently！” 西子也笑，就像她说的是“of course not”一般。

西子讲过去经历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认真。她说，很多事情她只留有一些大体印象，却对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记忆尤深。

高二的某个下午，西子的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班级的近况。无非是有没有恋爱、班上有谁带了违禁品什么的。

沉默。

窗帘遮住了盛夏不饶人的阳光，就像把夏天这猛兽隔在了外面。西子突然觉得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有些低了。

她的嘴唇张了又合上，如此数次。像一只囚困于玻璃缸中供人观赏的金鱼，要说什么，却只能吐出一串毫无意义的泡泡。

“老师，”终于，西子找回了声音，“我不想说。”

西子不愿意说谎，也藏不住事儿，但她并不傻。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陆续又有几个同学被叫去谈话，回来后无一不吐槽班主任的恶劣行径，表示坚决不会出卖革命战友。

但谈恋爱的同学被叫了家长，吸烟、逃课去网吧的同学都被记了过，并严肃警告如有再犯就退学。有人传是西子告的密，渐渐地，大家似乎都相信这种说法。

“她不是常常被老师表扬嘛，从不抄作业，不作弊。”“是啊，平时挺直率实在的，背后居然跟老师告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你没看见她总是有意讨好老师，肯定是她。”

他们都觉得肯定是总故作清高不愿说谎的西子告的密，那句“我没有”却被淹没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里。

“后来呢？”我急着追问。

“后来，也不过是些小冲突罢了。不过是丢一些东西、平时值日忙一些。有意思的是，一走近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的同学们，大家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这样，我的学习成绩就直线提升了。”西子轻轻松松地说。

“有的人就是可以走一步算三步，对于这种聪慧的人，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尔虞我诈，都明了清晰了，遇见事情都能圆滑地处理，应对自如。我愚钝、看不懂，只能主动地活得简单一些，走完一步再看看走得如何。”

再看到西子时，她双颊泛红，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变态了还是恋爱了？”我打趣道。

她支支吾吾地给我讲她的初恋，眼底全是甜蜜。爱踢足球的男孩子，阳光下，小腿细长笔直，眉眼干净。

“我觉得你特别好。”男生对西子说。然后，故事开始。

“我们不合适。”没过一个月，男孩提出了分手。

“是挺没意思的，他没明说，我也明白。”傍晚，西子和我一起坐在绿茵场上，她说的，眼神却有些失焦。不会套路、不会说好听顺耳的话。不够漫不经心，对于有着狩猎者天性的男孩子，自然没有吸引力。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过于笨拙，没有新意。

直至毕业，西子都再也没谈过恋爱。

比起尔虞我诈的职场，校园只不过是孩子们过家家的游戏。她常是气呼呼地跟我讲事情的起因经过，却不抱怨。最后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事情浮夸又做作地重演一遍，然后笑作一团。很多次我都想问西子，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呢。但我同样知道，21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俨然已成为西子的信仰。

上一次在西子家看电影，我头一次见西子哭。她回忆过去被欺负排挤的时光时是轻松的，失恋时悲伤而严肃，职场上受到的委屈时气愤中带着些许嫉恶如仇的凛然。可这次，她红着眼睛，哽咽着同我讲：一个同事，说她是个难得可贵的女孩子。人人都只会说她蠢、不通人情世故、不够委婉灵透、不够有趣，但他不一样。

我把纸巾递给她，说：“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西子重重地点头，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弯起来，笑的像个傻子。

清明节期间，西子男友在朋友圈发了一组图片，杭州西湖杨柳色。最后一张西子的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了。配字是：“欲把西湖比西子，西子不愿让我比。”

因为难得，所以可贵。而懂得其可贵的人，同样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