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姐，热水来了，可以洗漱了。”
死里逃生的第三日。秋月和春水带着尚未痊愈的伤痕还在勉强的伺候着。其他伤势较严重的家仆还在修养中。父亲伤势不是很严重，刚进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处理公务，每日太阳落山后才归家一起食用晚宴。只是可惜了小六，他终究还是葬身在了胡匪的刀下，鲜红的血一丝丝的渗进沙地里，眼里装满了无法散去的惊恐。近日府里持续着一片静默。众人仿佛在那一日，一起看透了生死，却也丢失了寻乐的灵魂。
“莫将军，可有消息？”他把我救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将军自前日护送我们落府后，还不曾传来任何消息。”秋月将拧好水的洗脸帕递给我。
“他……就没有派人来询问我的情况？”我接过帕子，慢慢擦脸，小心翼翼的等着秋月的回答。
“不曾……不过听近日来府上看病的大夫说，将军本就醉心带军训练防御外敌，极少关心军务外的事，前日因那群胡匪的事，让他疑心边城布防还有漏洞，现在正在军营里处理相关军务呢，过几日等他忙完了，定会来看小姐你的。”秋月支支吾吾的解释了一番，接过我擦完脸的帕子，放进盆里。
“是陈大夫？”
“对，就是陈大夫。小姐，过来梳头吧。”秋月扶我起身移步到梳妆台前。前日不小心伤了腿，伤口还未愈合，只好借助他人的力量前行。春水早就摆放好了发饰等着我过去。
“我记得为了感谢他的医治，我专门问了他的姓名，以便日后答谢，虽然他婉拒了我的谢意，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但是他跟我说他是胡人后裔，怎么可能是汉姓呢？”我状似无意的提起一件临时编造的的事，前日历经那般惊险境况，加上疼痛难忍的腿伤，虽然是真心想表达谢意，但是当时哪里还有精神和力气去询问大夫姓甚名谁是不是汉人。
“这……”秋月一时语塞，只好闭口不答。
“小姐不知，这胡人大夫是特意来给您医治的此地的名医，诊金也是真的不便宜。老爷想着刚到此处，少不得要花一大笔钱归置府上，也再无多的钱让他医治这府上一众老小，便也只让他看了小姐你一人，后来也就请了一位价钱略微便宜一点的陈大夫过来给大家医治。我和秋月以为你是听了府上哪个人说过，才知道陈大夫的呢。原来你是想诓我们话。没想到小姐你随口说了个姓，倒是真对上了。”春水从秋月手上接过我的手，将我安置在椅子上，取出梳妆匣子里的梳子，给我细心梳起头发来。看春水说话时镇定自若、一脸真诚的样子，还真有点儿相信她俩的话了。莫不是她们当真给我请的就是位胡人大夫，被我误打误撞的胡诌对了？
“哦？那这诊金略微便宜一点的陈大夫，又是哪儿来的通天本事，知道军营里的事？”春水拿着梳子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我戏谑地通过镜子盯着她，看她接下来要怎么接话。
“我们也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兴许只是为了吸引我们小丫头注意，故意吹牛乱说的呢。小姐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秋月看春水一时接不上来话，便在一旁帮衬着。今天她们俩倒是配合的默契，这么一说，莫将军来与不来都与之前那番话毫无关系，而是否真的有这个陈大夫来替他们医治，我也无从查证。
“也是，我的这些小丫头们都到了要出嫁的年龄咯，这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也难怪那陈大夫要在你们面前讲些平常听不到的话来逗趣了。过几日等我们的伤都好了，就一起去街上转转，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到合适的小公子！”对着镜子看了看春水给我束的发髻，照着往日，略微增加了些边城特有的花式，大致瞧着，除了眉眼实属不像，还真有了些当地女子的样子。
“小姐，我才不要什么小公子，我还小呢，你可以给春水姐她们寻寻。”秋月边从梳妆匣子里拿出春水要用的物件儿递给她，边把这个烫手山药丢给她。
“小什么小，你这正是掐出一把嫩水儿的年纪，跟你出去，只怕那些小公子都去瞧你了，谁还看我们啊！”春水自小脑袋瓜子便灵活于这一众丫头，此时自然是不让秋月得逞了。
“春水姐，这你就说错了吧，不是都瞧我，而是都去瞧我们小姐去了。你看我们小姐，这模样，这相貌，哪儿还有我的份儿啊。”秋月这小嘴儿，倒是跟着年岁一起成长了不少。
“那些小公子再看也没有用，我们小姐，自然是要配莫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的。”春水和秋月顿时在一旁笑作了一团，想来，这是我们安顿于此这几日，府上第一次传出的欢快的声音了。
盖世英雄啊。我看着铜镜，那昏黄的镜面像极了那时漫天飞散的黄沙，镜子里的我，脖颈处还有尚未散去的淤青……
他骑着马，带着一队骑兵，逆风而来。眼神里的刚毅还有不谑，就像满天星海，吸引得人移不开眼。师傅曾说“小姐日后交付真心当要小心擦亮了眼睛，莫要被外面一等小儿伪善的皮囊所骗了。”先生说出这番话一点儿都不奇怪。他本是曾经的榜眼，风光一时，只是后来遭遇了变故，被削去官职，贬为平民，父亲与他日前关系较好，不忍心看他落魄过活，便又冒着风险把他请进府做了我的师傅。我问过父亲，师傅为何会跟我说这样的话。父亲只是跟我说，“他不过是在赎罪吧”。只是，前年师傅病逝前，还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说，“莫要爱错了人”，他眼角流下来的最后一滴泪，带走了他对世间所有的不舍。那时还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人的皮囊就交付真心，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爱上一个错误的人。现在想想，大概那时是还没遇到令我铭记的人。心动，只需要一阵风的时间。
刀剑碰撞的声音，风的呼啸，马匹的嘶鸣，小六最后绝望的哭喊。他究竟是怎么把我救下来的，倒真是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胡匪头子举起刀朝他劈过去，父亲便紧紧捂上了我的眼，只听一阵液体喷洒而出的声音，父亲松开了手，那胡匪头子的脑袋不知掉落到何处，身子直挺挺的从马背上摔下，血染红了马的毛发。
“将军，胡匪已灭。”一位将士手提沾满鲜血的刀驾马上前禀报。
“你们可是从都城来的林子业大人一行？”他挥挥手让那位将士退去一旁，提着缰绳让马慢行几步，来到我和父亲面前，翻身下马，扶起瘫坐在沙地上的我们。
“我就是前来上任的林子业，多谢将军前来相救。”父亲连忙拱手弯腰相谢。
“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我也连忙俯身行礼。
“份内事，不足挂齿。劳烦大人让你的人收拾一下散落的东西，随同我的队伍一起进城。赵城，胡匪的东西，一切充公。”干脆利落的指令。
“是！”那位刚刚前来报告的将士听令后快速驾马后去执行。
“林府的所有人，赶快收拾东西！”父亲见状连忙吩咐身后还未从惊吓中醒来的府中一众丫鬟小厮。
“父亲……小六，怎么办？”我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袍，小声地询问。小六虽然只是府上一个小木匠，但也是随我一起长大的，他辛辛苦苦随我们西迁，难道就要横尸于这冷清无垠的黄沙中？
“就地埋了吧。”府中无力带上他，也不便要求前来相救的人带上一具尸体返城。
“赵城，帮忙埋人！”他……听见了？身前的人早已翻身上马，目光远望着我身后在清点打扫的人马。之前一切都太过混乱，还未真的看清他的长相。此时，他离得这样近，挺身坐在马背上，身上穿戴着合身的铠甲，俊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紧抿的嘴唇，略微犯黑的皮肤，尚说不上是天人之姿，但他在军营之中锻造出的肃然之气，比都城里肤白貌俊的公子哥更让人移不开眼。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师傅说的，迷上一个好看的皮囊究竟是何种感受了。
“这位姑娘，可需唤军医前来为你医治？”收拾完毕，我们一行人随他们一起进了城。路上，他发现了我腿上的伤，离到府上却还有一段距离，军营倒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劳烦将军了，不是多大的伤，前面就到府上了，将军军中必定还有公事，我们自行到府安顿好后再找大夫就可。今日还是要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还没趁我开口，父亲抢先了一步谢绝了他的提意。头一次心里竟然有些嫌父亲嘴快多事了。
“林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不再强求，只是救人之事，实属我职责所在，不必挂在心上。赵城，护送林大人回府。”一马蹄声响起，又渐渐远去，只看见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军营里。
“林大人，林小姐，请。”
我的盖世英雄。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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