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爸爸
178
我们越爱越深了，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唯一合适的人。有时就难免触及婚姻的问题，以此来增加各自对未来把控的力量。此时，我又隐隐有些担忧，来自于儿子。知子莫若父。我和石头分开后，我带了儿子七年，儿子表面上什么都听我的，但实际上，他还是对我有很大的抵触。我知道他不敢在我面前表达他内心的真正需求，我也装作他所表达的就是他的真正的需求，而不去深究。我尝试着深入了解他，可是他的戒备心理很强，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怕自己受到伤害似的。加上石头的灌输，他尤其排斥和我交往的任何女人。
某次，我带着儿子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其间有个单身女人。朋友们开了几句我们之间的玩笑，儿子就紧紧地伏在我的胸口，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相比儿子，我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所以，多年以来，我尽量避免接触异性。当初在影院做生意的时候，楼下有个开服装店的单身女人对我极好，一有空就上来和我说话，有时请我吃饭，我总是拒绝。我记得她最后一次从我的店里离开时的情景，她带着哀怨和愤怒，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说：“你活得真自私！心里只能容得下你儿，再容不下任何人！”
是的，我的心里，确实只能容下儿子，再无别人。我甚至变态地认为，我就是这么牛！当对千影的敬仰和爱慕之情无法自抑之时，我主动表白了，那时儿子已经大了。我想，我应该为自己活几年了。余生不多，遗憾太多，再虚度，就没了。可是我一直有个隐忧，还是儿子的问题。在我过度的庇护下，他总是那么忧郁，那么敏感，那么脆弱，被老师批评几句就偷偷流泪，和同学们闹些变扭就觉得委屈，他能接受新的环境吗？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弟弟，对他而言，是朋友还是敌人？
对此，千影对我有一番批评。
她说：“你认为父爱是什么？就是牺牲一切的溺爱吗？你要从小让孩子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要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而不是只一味地顺从他。这样你反而培养了他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以后在社会上打拼，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好像是我在逼你，我没有逼你，即使你怎么决定，我都尊重你——现在有你的庇护，你的迁就，有你给他创造的舒心环境，他能生存。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他的，他怎么办？你这不是爱他，恰恰是害他。我说的，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这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我承认在对儿子的问题上，我有些缺乏是非观。但我总觉得他小，遭受父母离异，已经很可怜了，所以就想把更多的爱给他。我其实早已意识到这个错误，只是不忍心纠正，心想孩子大了，就一切都理解了。千影的话，再次让我深度思索，我到底要不要做一些改变？
关于再婚家庭的重组问题，千影说：“人，谁都可能遇人不淑，谁都可能选择一次错误的婚姻，这不可耻，难道就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而隐忍一辈子吗？那些罪犯在接受了惩罚之后，都有重新选择的权利，何况这不是你的错呢？就算你有错，但也不是全错。就算你全错了，每个人也都有被原谅的权利。离婚对孩子是有伤害，所以谁都不愿意离婚，除非迫于无奈。既然要离婚，还是奔着新生活去的，要不干嘛离婚？继续忍着不就行了？做为男人，对家庭负责，对孩子负责，是值得尊敬的，但负责不是无条件的牺牲。追求幸福，和对孩子负责之间，并不矛盾。还是那句话，认为对的事情，就不遗余力地去做。爱孩子，首先要三观正确，否则再多的爱都是徒劳。”
千影的这些心灵鸡汤，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她做得很好。
我见过她的儿子，比我儿了小一岁，但成熟程度让人惊羡。他叫小禹。他见我时，极其礼貌，举止投足自然大方，我反倒有些拘束。他说：“叔叔，你觉得我的名字好听吗？”我说好听。他又说：“是我爷爷起的，说我五行缺水。开始叫小雨，就是电闪雷鸣的那个雨。我妈说像女孩名字，就给我改成了大禹治水的小禹。可是大禹是治水的呀，怎么能补水呢？叔叔你觉得我妈是不是太搞笑了？哈哈，没文化，真可怕，哈哈……”
他笑得前俯后仰，被千影瞪了一眼，他立刻住口，扮个鬼脸就躲开了。
看得出来，小禹并不排斥我，在某些问题上，主动和我交流一些想法，虽显稚嫩，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已是难得。他甚至神秘兮兮地问我：“你是我妈的新男朋友吗？”我顿时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对。
千影白了他一眼：“是怎样？不是又怎样？莫非你还想发表点意见？”
“那可不敢，别像以前那个叔叔……”
他说到这里，意识到失言，住了口，冲千影吐了一下舌头。
之前千影告诉过我，她单身后，处过一个对象，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开了。因为这个，小禹还埋怨了她好长时间，说刚相处好，你们就分道扬镳了，下次慎重些。千影说她在寻求幸福的路上总是很积极，小禹很支持她。他希望家里的人多起来，那样热闹。这点和我儿，正好相反。我感到了惭愧，觉得我在教育孩子方面，确实很差劲。
忽然想起滴滴来。它是我为儿子养的一条狗，后来因调教不得要领，以至于它随地大小便，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最后只能把它送走了。一个精于失败的人，真是时时处处都失败。失败对于我，没有教训，只有经验。而这种经验让我更加顺利地失败，所以我说，精于失败，也就是说，失败是我的强项。
我觉得，我必须要有所改变了。
不为我的幸福，只为儿子的前途，也应如此。
179
千影提议，让孩子们找个机会处处看。
我虽然有些胆怯，但觉得是该尝试的时候了。
某天，我异常艰难地向儿子说出了我的心事。我努力使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心平气和，语重心长。我说离婚是迫不得已的事，无论我，还是你妈，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就是不停地在各种环境之间来回切换，慢慢地把陌生的环境变成熟悉，然后再去寻找更新的环境。比如你最初上幼儿园，后来上小学，现在上初中，以后还要上高中，大学，出社会，到最后的成家立业，都是一个个适应新环境的过程。正因为如此，人生才有意义，才有乐趣。你从小学过度到初中的时候，肯定是有所不适应的，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不可能因为适应不了初中的环境，而再回到小学，这就是进步。
儿子当时并没表态，似乎没完全听懂我的话。
但我的直觉，他听懂了。
好吧，毕竟这对于他，太过突然，毕竟这不是由小学过度到初中的一个普世认同由来如此的问题。我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去领会。我和千影的相爱已经开始，形式对于我们并不是十分重要，尽管我们都很期待。
说出这些话，我倍觉轻松，至少并没出现如我想像中的儿子大哭大闹的情形。或许，我真的低估儿子了，他并没有那么脆弱和不近人情。这让我很欣慰，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不时地幻想着我、千影、小禹和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可是，由此开始，我的生活却陷入了极度黑暗。
不是因为儿子，是因为石头。
180
儿子迟迟没有回应，这是我预料到的。我从不寄希望于，让仅仅十五岁的儿子主动跑来告诉我，他满心欢喜地同意我的决定。我对他的坦白，其实也只是做了一个改变自己的初步试探，并没想过会获得结果。
不多天后，石头忽然在微信里对我说，她看见我和女人开房，被儿子同学的家长看到了，而且不止一次。对此，我极力否认，并不是因为想给石头树立什么高大的形象。自从和她结婚以来，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肮脏龌龊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我之所以否认，是不想在儿子心中留下阴影，不想在儿子认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的生活作风问题。尽管在这个人人把性泛滥当成性觉醒的时代，作风问题早已不是问题了，但我还是要据理力争。
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微信里吵了一通，没结果。当晚石头又来家里闹，并扬言，她的同学有警察，能把我的里里外外的隐私扒得一干二净。就在儿子面前，我们吵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她的无理取闹，她的胡搅蛮缠，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对人类的认识，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的。她总能在我以为无以复加的程度上再创新高。
我甚至有扑上去掐死她的冲动。我明白这是她的伎俩，她巴不得我当着儿子的面对她动手，让儿子永远恨我。我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有那么几分钟，我望着宽大的落地窗，洁净的玻璃衬着外面黝黑的夜色，真想冲过去，撞碎玻璃，跳下去，干脆利落。我家住在十六楼，绝没有留下后遗症的风险。
但我终于还是没失去理智。
最后我强烈要求她把事实查明，不是你有同学是警察吗？就请你的同学，花钱雇他也行，必须要查个清楚。她终究没请她的警察同学，只是我拿着身份证配合着她去了那个宾馆。她说儿子同学的家长亲眼看到，就在那家宾馆里，我不止一次地带着女人开房。然而并没有查到，我冷笑，她似乎仍志在必得，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于是又到了另外一家宾馆。
令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两次我的开房记录。
我的脑袋里嗡地一响，怎么会这样呢？这绝对是栽脏陷害！石头满意了，假惺惺地说：“好了，查到就行了，我没有权利追究你。你放心，我保证不给儿子说……”我当即吼道：“我没有，没有，我他妈的从来没有过！”当时，酒店里举行的一个婚礼喜宴刚散，人很多，簇拥着往出走。听到我的吼声，都朝着我看，有的边走边看，有的干脆围了过来，抱着一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幸灾乐祸，呈现出一张张神秘又似心知肚明的面孔，讪笑着。
我冷静了一下，指着前台的营业员说：“来，调监控！”
营业员眼睛一瞟，冷冰冰地说：“我调不了监控。”
“谁能调？今天必须调！”我坚持，吼得声音都变了。
营业员看到我变了脸，虽然烦躁，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第一，监控不在我这里，在保安那里；第二，调监控需要密码，只有王部长知道密码，王部长下班了；第三，就算王部长在，他也不可能随便给人调监控的；第四，监控好像只能保留一周的，你这事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估计是调不出来了。”之后她的嘴角闪过一抹冷笑，“我们这是正规酒店，必须拿着本人的身份证才能办理入住。”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两次开房的，只能是我自己。
围观的人群有些小骚动，他们都已明白，这场闹剧的核心问题是什么，但他们并不散去，期待着接下来更精彩的演出。有两个年纪大点的妇女就去劝石头，貌似她们已经知道谁是受害者了。我没有羞愧，只在心里思索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监控查不出来，这屎盆子就扣定了。
忽然，我想到了报警。
警察还没来，石头就要回，我拉住她，不准回。她趁我不注意跑开了，我追上去，把她拉回来。石头挣扎着，一边嚷道：“你放开我！我嫌你的手脏！”我不解释，只是不放。围观的群众愤怒了，纷纷指责我，说我太不讲理了，自己做了错事，还不依不饶的。我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等着警察来。有两个中年男人替石头打抱不平，想通过暴力手段把我弄开，我当即火了，骂道：“滚你妈的！别以为你们是英雄，在这儿给老子装逼！算哪根葱，想管老子的家事！”
我当时豁出去了，不怕打架，甚至希望。
打起来，警察就会来得快些。
只是那两个想充好汉的男人不给力，面对着我的粗口喝骂，给我一句“简直不可理喻”就挤出了人群。大概在他们心里，我已经被钉在了耻辱的十字架上。我不由得想，这世界，你所看到的，和实际发生的，有时真的不一样。
警察终于到了，石头对我说：“你走开，我跟警察说。”
我放开了她，让她继续施行她的策略。她把两个警察拉到一个角落，就不停地说了起来。我远远地在大厅里来回走着，听不到她说的话，但猜也能猜到。她边说着，边比划着，时而抹抹眼泪。她的这些作为，更令我深恶痛绝。我无法回到从前，无法想像，这样一个女人，我曾经怎么会看得上？
她足足说了半个小时，真佩服人民警察的耐性。
显然，她的诉说发挥了作用，引起了警察们的同情，或者可能通过她的警察同学攀了关系。他们冲我走了过来，并不去前台交涉调取监控的事，而是把我带到一个墙角。每人托着一边墙壁，恰好把我困在里面。那样子，仿佛我不只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薄情男子，更是一个危害社会的犯罪份子。
其中一个用对讲机指着我说：“知道你老婆为什么要调你的开房记录不？”
他的语气十分不好，这让很恼火，你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随便质疑一个人的品格问题吗？我冷冷地回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用知道。我只想知道的是，我没有开过房，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我的开房记录？我怀疑我的身份证被人盗用了。我的身份证从未丢过，从未出借，我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并对我以后的生活将造成困扰和威胁，所以请人民警察协助查清，有问题吗？另外，她不是我老婆，我们离婚七年了，请别乱点鸳鸯谱。”
警察还想说什么，被我直接怼了回去。无奈，他们只能去前台进行交涉。很快便弄清了，那两次开房记录，只是同名，是个贵州人。大概来当地办事，前后住过两次。那个营业员赶忙解释道：“我只输了名字，忘核对号码了，对不起啊！”我没追究，直接离开了，看到那两个警察正在和石头说着什么。
我回到家，收到了石头的微信：“对不起，我冤枉你了。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我不会再见儿子了。我走了，照顾好儿子。他妈没本事，告诉他一定要坚强。”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伤感，这是极少有的。我略有些不安，迟疑了一下，仍是生硬地回复了五个字：“早死早超生！”
发出后，我又有些后悔，觉得事情既已解决，就没必要再说这些诅咒的话了。如果她因为被我的话打击到，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想撤回，又怕被她发现，，而更加得寸进尺。在我的印象当中，她从来只是吃硬不吃软的。我越妥协，她越霸道；我霸道一些，她就开始妥协了。我后来的坏脾气，就是在我和她的婚姻拉锯战中摸索出来的经验，进而形成了习惯。
不过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她是永远打击不倒的，生命力超乎寻常的顽强。
很快，她展开了势不可挡的反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