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一直盘踞在我内心深处的朋友,时隔多年,我始终记得她。
初遇她时,正直春季,磅礴大雨,整天整夜毫不停歇的下,仿佛在和谁暗自较着劲没完没了。
她是转校生叫王婷婷,我叫她婷婷。她来到我们班的那年,我刚好读四年级。那时我还坐在后排靠窗位置手里应该正转动着一支笔,正在愁苦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该怎样落笔。在我百无聊赖,唉声叹气中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只留有窗外的雨声。我同桌用手拐了拐我示意我快看,我狐疑的抬起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婷婷,那个时候她低垂着头,双手抱着快堆到她脸前的书本站在门口,好似内敛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厚重的书本。
她在老师的叫唤声中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低垂着的头始终战战兢兢而没有做到昂首挺胸,低声细语的介绍也好似说给她自己听,在全班哄笑与鼓掌声中她战战兢兢的抱着内敛的书坐在了我的前桌。
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认真的端详过她,只是和所有人一样大致的认为这个女孩长的真靓丽。因为她唯唯诺诺,缄默不语,独来独往的性格很难让人走进她,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大家庭里她好像从来没有参与其中过。
她尽可能的让自己作业不出错,不突兀 ,不喧嚣。她将自己小心翼翼的藏匿在这个纷扰的人群中,可是她没有料到那两块钱的到来。或许谁也没有料到。
班级统一定制尺具,每人一份,在尺子分发给所有人后,老师让同学们两天以内把钱交由班长由他收齐后再交给老师。第二天班长跑到她的课桌前说:“王婷婷,你下午赶紧把两块钱交给我,两块钱都拖拖拉拉的,你家不可能连两块钱都没有吧!”
婷婷原本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她说:“我会给你的。”
婷婷在班长走开后,颓唐不安的趴在课桌上侧着脸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她好像有许多难以启齿的心事,在同上天喃喃细语的说。我也随着看去,云里雾里什么也看不清,倒是大雨的哗啦哗啦声围绕在耳边。不一会,只见她伛弯着的背微微颤抖了起来。下午班长又来催促了一遍:“明天早上你可一定要交给我。”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的来到了教室,神情呆滞的坐在她的座位上,她的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的更加低垂,如同河边低垂漂浮的杨柳枝。我往她旁边经过,看到了她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巴掌印,我心里大吃一惊,愣愣的坐在了椅子里。这时同学陆陆续续的到来,我赶忙从书包里掏出两块钱,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背,她转过身来不发一语的看着我,神情疑惑。在看清了她脸上的巴掌印的同时我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两张陈旧的裹在一起的一块钱。
她那时的表情带有裂痕,在这个稚嫩的孩子脸上生出了不该有的落寂表情。我说:“快拿着。”她回:“可是我还不起你。”我说:“不要你还。”在班长又走过来时,她怔怔的伸出葱白的手将那两块钱递给了他。
没过几天她用狗尾巴草给我编了一个蛐蛐。她说那是蛐蛐,我放在手心,端在眼前疑惑的看了半天才硬生生的把那杂乱无章的草团看成了活灵活现的蛐蛐。我俩盯着那蛐蛐心照不宣的笑了。她问我:“你笑什么?”我回她:“自然是笑这蛐蛐可爱。”
从那时起,我开始认真的端详她,她的一颦一笑真是如同清风明月一般动人心弦。可是她告诉我,如果用一种形容词来赞美她,会是怯懦自卑。因为一个人的一生是治愈不了怯懦的,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那是时间锤炼在她心间的枷锁。那个时候,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明眸皓齿,肌肤雪白,长手长脚,浑身上下都被上帝点缀的刚刚好。她像是冬天坠落在人间的小天使,脆弱而透明。那双葡萄籽的眼睛清澈明朗。
每次上学的路上,她低垂的头,如同雾霾天的向日葵一样耷拉着。她踽踽的走在上学路上,好似这个尘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她的脚步滞留顿足。我跑去追赶她,叫唤她。她会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抬起迷蒙的双眼怔怔的看向我。我跑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同行时她僵硬的同手同脚,不知所云。有时候遇到她,我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她的身后,在狂乱的风中,我才发现她单薄的背,被风吹的像一位苍老而佝偻着背的老妪一样。她稚嫩的年纪,脸上却总是布满诙谐。
有一天晚上她被她舅妈带来我家,我才知道我们离的这么近。妈妈嘱咐我照顾好她,我兴高采烈的带她去到我房间,她小心翼翼拘谨的坐在书桌边,我叽叽喳喳的同说了很多话,她一字一句回应我时,我想此刻我们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在一个童年时期,相互等待是一种希望,相互陪伴叫做救赎。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想“如果”这两个字,之所以叫如果,是因为愧疚。
在一天飘着沥沥小雨的早晨,我穿着雨鞋独自撑着伞去找她上学,走到她家门口便看见亮着灯的屋子里,她舅妈面目狰狞的用嘴巴子扇她。外面朦朦胧胧的空气使人窒息,我不敢靠近只是神情萎靡的蹲在墙角等她。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希望他们并没有看见。因为我知道婷婷并不希望有人看见。她走出来的神情看着和往日相同没有委屈只有沉默。对的,那天她一句话也没有同我说,自顾自的往前走,顶着那把破旧的雨伞,在寒冷的小雨中缄默不言的走,小雨冷漠无情的淋湿了她的布鞋,大地也更加残酷的用泥泞弄脏了她的鞋。她满腹心事,可她一句话也不曾吐纳。
当天下午放学,回去的路途中她说:“过了这个学期,我又要转学了,这是我第三次转学。”
我问她:“为什么,不转学不可以吗?”
她摇头:“不可以的。”
可是这时,这个学期已然到达了尾声,显然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后来我了解到,她一直居无定所,辗转于亲戚家中,转学也只是因为她即将被送去更远的亲戚家里。而最根本的原因是她爸爸拐卖儿童被判了无期徒刑,妈妈早已生病离世。她在这个世间孤孤单单,辗转流连。我内心深深的为婷婷悲恸,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心里那么苦,却又那么无能为力。上帝是公平的,可是这个公平一点也不公正。她的父亲是一位不值得原谅的人,她的母亲是一位早早抛弃她的人。她最亲的人从来没有完完整整的将她拥抱进怀里过。上帝将一切残酷的事情杂糅在这个漂亮女孩的身上,对于她的漂亮来说未免太过于讽刺了些。
我们没有好好的道别,新学期开学时,我也没有等待到她,她舅妈说送回她爸爸老家去了,我问她:“在哪里。”她告诉了我地址,却是那么遥远,跋涉千里的路途在一次次彷徨无奈中滞留在原地。
这一别,我们隔了十年。在这十年中,她生活的艰辛我不敢想象,十年后再见时,她怀里抱着她的女儿,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一抹笑容比我们看着蛐蛐还笑得更加诚恳灿烂。那个在我印象里沉默寡言,凄凄艾艾的女孩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万幸的是她变得昂首挺胸,阳光明媚。那时,我依然稚嫩的对待着这个世界,对她说:“这样挺好的,生活看起来应该不错。”她笑着说:“我挺好的,他们对我都挺好的。”这个他们我知道自然是指她的婆家人,我们彼此早已是迥然不同的生活。但是我却为此雀跃不已,上帝可怜她,早早的给了她一个家,所以她学会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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