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老旧的街，
一家破旧的小卖部，
一群慵懒的人坐在门口，
一个奇怪的女孩立在街头。
天空是灰蒙蒙的，看着就像是一条洁白的哈达上铺满了灰尘。
女孩望着少年，少年环视着四周，最后视线留在了小卖部。少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
“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女孩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了心声。
少年没有做声，他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挂着尴尬。他别过头，移开刚刚才望向女孩的目光，心里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女孩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但转眼又把头抬了起来，“嗯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望着女孩渐渐远去，突然有些难受。透过她的背影，少年看到了失落。
在一个没有风的夜晚，有一个男孩也曾这般的渐行渐远，留下悲伤的痕迹，灼穿了整条街道。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追了上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潮淹没。
他来不及发声。
01
王尹猛地惊醒过来，汗水浸透了睡衣，电风扇卖力的转着，发出嘎嘎的声音。
呼，原来是个梦。
他一脸衰样的坐了起来，剧烈的头痛使他努力回想昨晚的酒局，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残存的梦境。
奇怪的街，奇怪的小店，奇怪的女孩。
他回想起女孩离去的背影，犹如黑白水墨画里的一抹红，印在少年的心头挥之不去。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爬到床边拿起可乐狠狠喝了一大口，这才晕晕乎乎的走到窗边，
呸，又是个阴天。
他不喜欢阴天。他觉得灰蒙蒙的一片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他记起梦境世界里的天空好像也是这般的阴沉。
他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眼闹钟。
靠，又要迟到了。
他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因仓促而撞翻了椅子，倒地的椅子砸在了脚趾上，一蹦一跳的揉摸伤口时又碰倒了没喝完的可乐，瓶盖没有拧紧，可乐淌了一地。
他越忙越乱，但他顾不了这么多，匆匆忙忙的洗涑完毕就冲出了门。
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是不是落下了某样重要的东西。
王尹是一名刚经历完六月大决战的高三毕业生，被一所三流院校录取。在等待开学的日子里他选择在一家便利店里打暑期工，美其名曰“雕琢灵魂，升华思想”。这在那群刚刚逃出牢笼纵情飞翔的高中毕业生里无疑是一股清流。
而他的好兄弟油条却对此另有一番见解，呵，王尹那狗贼肯定是被哪个妹子给拒绝了，去上班就是为了逃避现实。
王尹听了叹叹气，把眼里的泪酿作心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记得Eason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天空它像什么
爱情就像什么”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又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在心里嘀咕着唱道，
“翻山越岭之后
爱却神出鬼没”
然而这位十八岁的少年，他的爱情光有鬼没，没有神出。
当王尹姗姗赶到便利店时，店长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工作服，在店长炽热的目光下他来不及感动，灰溜溜的跑去了打卡。
哎，又是无聊的一天。
“布谷~布谷~”
手机提示音惊醒了货架下摇摇欲坠的身躯。
“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肯定又是野鸡大学的招生广告。”少年打着哈欠嘟囔着。一边偷瞄着收银台后走神的店长一边掏出手机。
事实证明，用脚趾头猜东西是猜不准的。
是他在外地工作的老妈发微信给他说：
“崽啊，你老爸这生意忙，你开学老爸老妈就不陪你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对此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这些年大人的忙已经深入他的心，他一笑而过，回了一个好。
在他初中时，父母就把他扔在了外公外婆家去了外地工作，除了过年回家外，其余时间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了。
他不再藏在货架后打瞌睡，开始很认真的工作，货架上的货物乱了他会仔细的摆好、某件商品缺货了他会去仓库里提出补充好、就连有客人进门他也会认真的喊一句欢迎光临……
有时候如果一个人走霉运，那么他做什么事都会不顺。王尹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晚上八点，是王尹下班的时间。王尹心不在焉的哼着小调儿脱去了工作服，辛苦了一天的他迫不及待的回家冲个凉然后和好兄弟油条相约召唤师峡谷，来一场舒筋活络的战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很多烦恼。闷热了一天的小城好巧不巧的在此时迎来了一场大雨。
少年心里愁啊，心想雨伯伯出门怎么不看个黄历挑个好时间嘞。
更不巧的是店里的雨伞刚好卖完了，王尹在店门口左右踌躇，却发现雨不仅不小反而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他咬咬牙打算冒雨回家。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
就如同港片中主角登场时总会伴有bgm响起一般，王尹的脑海里放奏着郑智化的《水手》。
“至少我们还有梦”
王尹大喊一声“干”，冲进了雨幕中。
“喂，等我捎你……”在他身后不远处，店长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他的叫喊声硬生生的被“哒哒哒”的踩水声打断，只能眼看着雨中的少年远去，他缓缓放下手臂，徒劳的挤出最后几个字，“回去吧。”
“唉，这孩子怎么跑的这么快呢。”店长推了推眼镜框，又拉了拉肩膀上滑落的电脑包，然后转身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城北的一栋居民楼内，少年站在家门口掏着口袋，身体哆哆嗦嗦着，不知是淋雨受凉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到家了的激动。
他手里抓着手机、湿透的纸巾、硬币，就是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钥匙。水珠顺着刘海滑下，滑过脸颊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王尹心烦意乱的把东西胡乱塞回口袋，口里含含糊糊的骂着些什么，突然他瞥到了楼道里的消防栓，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嘴角上扬，欢快的向居民楼外跑去。
他寻到一处水管，顺着爬回了房中，有惊无险，总算回到了家中，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是住在二楼。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洗涑完后的王尹再没心思打游戏了，恰好哥们油条也要陪女朋友。他便早早的上了床，躺在床上玩手机的他不经意回想起自己中学时开家长会的情景。
每次家长会他都会趴在窗户上幻想着老爸或老妈出现在教室门口，对老师说不好意思来迟了之类的话。他们会翻看他整齐摆放在课桌上的试卷，欣赏他课本上的笔记，回家后还会叮嘱他字迹要写端正。
等了很多年，课桌上的试卷越来越厚，课本上的涂鸦越来越多，可那张椅子依旧是空着的。风偶尔会吹过，拂起几页试卷。
想着想着王尹睡了过去，只剩下雨珠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带着少年走进了梦的港湾。
02
少年发现自己站在小卖部外，他观察着四周，这儿的街道很破旧，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透着老照片的气息，就像他记忆里儿时居住的老街。墙上的木窗积满了灰尘，上头的玻璃也残缺不全，用木板阻挡着才不让风雨飘进去，风吹过的时候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把视线移向那家小卖部，装潢很陈旧，正如这条老街一样上了年纪。店门口的木墙板上还留着残破的方形彩画，他心想，如果不这么破旧的话还挺文艺的。
门口摆了一条破布沙发，几个慵散的人坐在那闲聊，一个个都陷进了沙发里头，看样子很久没起身了。
小卖部里头没有客人，只有一个老太太低着头坐在木制玻璃柜台后，看不清楚她在干什么。他猜她是在数钱。
他收回视线，在路边随便找了块石墩，轻轻拂了拂灰尘后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耷拉着脑袋，玩弄着地上的碎石。偶尔会微微抬起头，望向街道尽头的转角，转眼又埋了下去。
他拾起一块小石子，朝街对面屋子墙壁上扔去，也许是无心之举，石头在空中滑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了街对面的人行道上，
少年的视线跟随着石头移动，在石头这趟非本愿的旅途尽头，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和他一样，坐在街头的石墩上低着头，细数着自己的心事。
少年记得在不久之前，同样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同样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有一个女孩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他没有回答，任由女孩消失在街角。
少年轻轻摩挲着自己的眉骨，随即起身跑向了身后的小卖部。
路过破旧沙发时他刻意打量了一番，那几人年纪相仿，头发都已经花白。他猜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少年是第一次走进小卖部，里头的光线很暗，空间也不是很大，只有沿着墙壁的两排木制货架，上面也有着已经残缺了的彩绘。
小小的空间里他来回踌躇了几圈还没确定买什么，他望了眼马路对面的身影，这才拿起一瓶冰红茶放在了玻璃柜台上，
“三块。”老太太微微抬起头瞄了眼又埋了下去，专心干着手里的事。
少年扔了三枚硬币在柜台上，趁机瞟了眼柜台的后方，老太太佝偻着背，专心的整理着手里的纸币，都是些零钞，五颜六色。
她小心的用指甲抠平折角，然后用布满褶皱的手铺平，一张又一张，大概是最近收益不好，老太太微微拧着眉头，偶尔还会叹口气。
少年望着眼前的女孩，把饮料递了出去。
女孩抬头看了眼，冷哼一声接了过去，“你晓得么？那家店是我家开的。”
“啊？”
女孩没有理会少年的疑惑，翻看着瓶盖的内侧，“哟呵，运气不错嘛，还中奖了。”
“啊！”
女孩还是在自顾自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尹。你刚刚说那小卖部是你家开的？它真的中奖了吗？我还是第一次中奖呢！”少年指了指背后的小卖部，又指了指瓶盖，满心欢喜。
“骗你的！”女孩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朝远处走去。
骗我的？少年望着女孩的背影嘀咕着，觉得她很有趣，跟着跑了上去。
“喂！”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少年。少年措手不及，险些撞在了女孩身上。
女孩望着一脸窘样的少年，嬉笑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离开这儿吗？”
“对啊，为什么？”他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给你！”女孩将瓶盖扔给少年，“拿去兑奖吧。”
少年盯着瓶盖内的“再来一瓶”几个字。他用大拇指使劲揉搓着这几个字，感受这几个字带来的喜悦。
女孩转过身去，望着灰暗的天空，“那小卖部的老板是我奶奶。”
在女孩转身的瞬间，他在女孩的脸上看到了落寞，他大概猜到了女孩为什么要离开这儿了，他想她的遭遇应该和自己一样吧。他小心的把瓶盖揣进了口袋，嘴唇嚅动着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对我父母没什么感情，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抛下我离开了，再也没回来。”女孩好像读懂了少年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道，“是啊，谁会愿意呆在这破地方呢。”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可她心里想着的都是怎样经营她的小卖部，怎样赚更多的钱。”
“我就算有一天不见了，她也不会在乎吧，反正她心里只有钱。”她突然抬头望着少年，不知是在解释自己那天的怪异行径，还是在单纯的嘲笑自己。
少年凝视着她，女孩的眼睛像星空一样美丽，但此时有些暗淡无光，因为里面藏匿着悲伤。
“其实我和你一样……”少年挠了挠脑袋，在路牙子上找了一处坐了下来，佝偻着背直勾勾的望着远处的小卖部。
女孩惊讶的咦了一声，发觉少年一脸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在少年身旁找了个位置也坐了下来。
在阴翳的天空下，少年的眼神忧郁深邃，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女孩静静的听着，心中却难以平静。
远远望去，他们俩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互相舔着伤口。
……
03
“爷爷！孙子给您来电话啦！爷爷……”
周末的早晨，沉浸在梦境中的王尹被花里胡哨的铃声惊醒。
他很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发现是好兄弟油条的电话，他想起今天不用上班就和油条约好了去看电影。
他意犹未尽，挂去了电话，脑袋又跌回到了枕头上。
他闭上双眼，努力回到老街，回到女孩的身旁，述说着自己的孤独。他很想念女孩，因为她和他一样，一样缺少家庭的温暖。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虽然只存于梦。
但困意迟迟不来，他有些烦躁，这时铃声再一次响起，王尹索性爬了起来接通了电话。
“喂，你到哪了？”
“快出门了。”
“快点，我们在中央影院这等你。”
“七七也来了？”七七是油条新交的女朋友。
“这不废话嘛。不和你说了，我得去给我媳妇儿买喝的，你赶紧的。”
“诶！给我买……”
“嘟嘟嘟……”
“……”
靠，挂这么快，还想叫他帮我买点吃的呢。
王尹抱怨着把手机扔在了一旁，又倒了下去，他睁大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在羡慕好哥们有个女朋友吧。
他叹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没成功，脑袋磕在了床头垫上。
“大哥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赶紧的，电影就要开始了。”
王尹离油条还有百米远，就听到他的嚷嚷声。
油条，王尹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二人打小就认识，身边的人都打趣他俩是青梅竹马。他长的高高瘦瘦，皮肤偏黄，远远望去就像根油条，为了名副其实，王尹在初中时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油条，后来传开了，就连老师也不喊他真名改喊油条了。
油条的身后有个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化了点不怎么娴熟的淡妆，说不上很漂亮，倒也蛮可爱。
这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嘛。王尹看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走吧，要开始了。”油条把电影票递给了他，拉着女朋友的手就朝检票口走去。
王尹跟在二人的后头，望着二人十指相扣的一摇一晃着好不甜蜜。他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一天的饭都不用吃了。
检票口的大妈怪异的瞟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前头正你侬我侬的小两口。
大妈那眼神仿佛在问，一起滴？不嫌碍嘛？
我乐意，咋地？王尹回了个小眼神，给怼了回去。
王尹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和一对情侣来看电影。
但也没办法了，就当自己是路人吧。他安慰着自己，低头看了眼电影票上的电影名字。
这不看没事，一看吓一跳。
次奥，还是部关于青春的爱情片。
王尹此时心中万马奔腾，硬着头皮走进了影厅，果不出所料，影厅之中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情侣。
油条，你个王八犊子的，带着媳妇请我看爱情片，嫌老子吃不饱么。
油条递来一桶爆米花，“没吃早饭吧，来，吃点儿。”
“……”
两个小时的电影，内容很丰富，剧情很感人。
有一句台词让王尹印象深刻，是男主对女主说，我是万花丛中孤独的一匹狼。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第一眼看成了“我是万花丛中孤独的一条狗！”
电影结束后，七七想去吃冰淇淋，王尹恰好找了个借口与二人“分道扬镳”。
他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苦涩一笑，转身离开了。
出门前，在影院的一处角落里，王尹看到一株盆栽，里头栽了两棵常青树，本该郁郁葱葱，却在灯泡装饰的缠绕下枯萎。
难得放一天假，王尹却不知道去哪，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着。街上人来人往，王尹却感到孤独。
王尹掏出手机，望着熟悉的聊天框，那人的头像早已刻画于心，只是再没跳出属于它的弹框。
手指滑过手机屏幕，聊天记录弹跳在光幕中，最后停留在了一次对话上，这是那人最后的回复，寥寥几字，王尹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但又有什么用呢，不属于他的终究不属于他。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可她却心不在他，化作一只蝶飞向了别处的花丛。
他熄灭了屏幕，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仰头望着天空，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
他的心国如同这阴沉的天空，寻不到一朵彩云。
爱情，友情，亲情。
都离他而去，某些甚至是从未拥有过。他就像是荒野里的羊，孤独无助，美味的青草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亮起，少年起身往回走，影子被越拉越长。
七月的风，吹打在少年的脸上，拂不走少年的悲伤。
他跑了起来，他渴望一场梦。梦里有一家小卖部和一个女孩。
04
那天夜里，少年再一次来到老街。
老街的乌云好像散了些，露出火红色的余晖。
少年来到了小卖部门口，脸被夕阳照的通红。
他捏了捏口袋中的瓶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越过长条沙发走了进去。
“你是我孙女儿的朋友吧？”少年刚踏进店门，老太太就发问了。
“是，是的。”少年有些拘束，“阿婆好！”但还是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老太太没有做声，从摇椅上起身走出了柜台。
少年没敢看她，呆呆望着嘎吱嘎吱摇晃的空摇椅。
“给！”老太太递给他一瓶可乐，“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喝，听人说这玩意在年轻人里头很受欢迎，说叫什么‘快乐肥皂水’。”
少年愣住了，
“来，接着。”老太太的笑容就像店门外洒满地面的夕阳红一样，很温暖。
“谢谢阿婆！”少年毕恭毕敬的接过可乐，“还有，阿婆，那个叫‘快乐肥宅水’!不是肥皂水。”
老太太也不说话，又坐回了摇椅上。她从木柜里拿出一包烟，麻溜的甩了甩，两根香烟滑了出来，她拿起其中一根放在干皱的嘴唇上，然后从柜里拿出打火机点上。她狠狠吸了一口，慢慢躺了下去，望着门外匆匆而过的行人，缓缓的吐出一缕烟。摇椅一前一后的摇晃着，好不惬意。
“你说这话的时候和我那孙女儿很像。”
“……”
少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讪笑着。
“那，阿婆，没什么事我先走啦！”说完，他快速逃出了小店，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那么和蔼，自己却害怕待在里头。
“其实你又不太像我那孙女儿。”老太太吧唧吧唧嘴，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把烟熄灭了放回了烟盒中。
“喂，你在发什么愣呢？”一个熟悉的脸庞凑在少年的身前。
少年发现是女孩，脸颊微微一红，
女孩俏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拉着他往街的尽头跑去。
“去哪？”
“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少年鼓起勇气，脸更红了。
女孩停下脚步，望着他，
“叫我小沫吧！”
“小沫。”少年在心中嘀咕着，加快了步伐。
夕阳下，女孩赶着蜻蜓唱着歌，少年卖力的追赶女孩的脚步。
女孩放走了蜻蜓，望着后头杵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少年，笑容如同初夏的微风，融化了少年的心。
他想，这里大概就是只属于他的童话镇吧。
……
05
顽强的铃声终究是喊醒了贪睡的少年。
“喂！”王尹用力挤出这个字，宣泄着自己美梦被搅扰的不满。
“几点了，还不来上班，你他妈的再不来就给我别来了！”可惜那头的火气更大，怒吼掩盖了他的撕咬。
“妈的，我不干了，总可以吧！”王尹狠狠的挂去电话，把手机关了机。
他迫不及待的躺了回去，寻回属于他和女孩的旅途。
只是他再也打不开了通往梦境的大门。
他郁闷不已，辗转反侧；继而心烦气躁，捶床顿被；最后怒火中烧，将枕头狠狠砸向了地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蝉鸣渐渐模糊，他终于折腾累了，昏昏欲睡。
少年似乎是撬开了梦境之门。
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的安静被沉重的敲门声打破，刺耳的噪音一股脑的挤进了耳鼓中。空调外机声与水池滴水声、闹钟滴答声和窗外鸟叫声，配上门外暴躁的捶门声，如同一场叛逆的音乐会，险些扼杀了少年。
少年很顽强，他打开了防盗门。
“你怎么手机关机了？店长联系我说你罢工了。”门外是着急的问候。
“关你什么事？”门内是压抑的火药桶。
“你这是什么话？”门外是疑惑的询问。
“你陪你女朋友去啊，管我去不去上班！”门内是话里有话。
“操！你这人什么情况？突然阴阳怪气的！”门外是气愤的质问。
“你赶紧走吧，这是我的事，别在这吵了哈！”门内的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无情的声音弥漫了整个楼道，这是“杀人诛心”。
门外先是短暂的寂静，后是渐行渐远的怒斥声。
抛脱了一切繁杂，王尹却再也无法入睡，就连那么一丝丝的困意也没了。
他索性爬了起来，打开了手机。一条又一条的未接电话与微信消息弹出。他把属于油条的那份划去，找到了外婆喊他去吃饭的消息。
王尹回复了个“好”，然后看了眼时间，虽然还早，但觉得已经睡不着了，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午饭的过程并不让王尹觉得舒畅，外公外婆一直在问这问那，他心不在焉的有一句没一句的哼着应付，就连他平日里最爱喝的山药汤也被无视在角落。
草草吃完饭，按例他会坐一会儿再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但一反常态的是他没有安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而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里看一会儿，那里瞧一下。
老人们联想起饭桌上的情形，明白了过来，他们的宝贝外孙这是谈恋爱了。心里乐呵的想着未来的曾外孙或是曾外孙女该取个什么名字好。
王尹显然没注意到老人们的误会，一心想着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午休了。
正准备开口告别，却发现角落里有一瓶安眠药，这犹如一记重击打在他心上。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了手。
回家后王尹就像是盗得珍宝的窃贼。窗帘拉上，灯也不开，在透过窗帘缝射进来的光线里颤抖着双手翻看着说明书，也不知道他看清了几个字。
最后，他索性倒出一把塞进口中，和着凉水囫囵吞下。
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这小小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嗜梦的顽童与照射在玻璃杯上的一缕残光。
06
这儿的天又是乌云密布。
少年站在小卖部门口，店门口长条沙发上慵懒闲聊的人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个凹印，那是友情在岁月里刻下的痕迹。
和往常不同，这回的小卖部亮起了一盏灯，昏暗的灯光洒满了整个店铺，老太太在木制货架下盘点着货物。
少年想了想走了进去，
“阿婆，这个怎么卖？”他随手拿起两瓶饮料放在柜台上。
“啊，是你来了！你拿去喝吧，不用给钱了。”老太太头也不抬，说话的功夫把几瓶矿泉水摆放在货架上。
少年自觉的上前帮忙，其熟练的手法让老太太很诧异，
“小伙子，挺熟练的啊！”
“我在一家便利店上班，这事干了不少。”少年觉得老太太很亲切，话也多了起来。
“对了 阿婆。我之前每次来都看到门外有人坐着聊天，今天怎么都没来？”
老太太听了停下手里的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在围裙上蹭了蹭，说道，
“他们啊，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如今老了也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就坐我这门口聊天发呆。但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总有忙自己事的时候，这不就让你遇上了。”
少年听了很羡慕，他希望自己到了垂暮之年也能有那么几个老朋友一起坐在老街的尽头，望着来来往往的姑娘小伙，回忆自己年轻时的青空，数一数那时的年少轻狂。
他想着想着又不经落寞了起来，恐怕那种场景今后只能出现在幻想里了吧。就在今天早上，他伤害了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他细细回味了老人的话，他开始后悔了。
老太太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样，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聊着闲话。
“这儿的街破是破了点，大伙儿穷是穷了点，但日子也算自在祥和。可终究是小地方，看不着希望，我们上了年纪的倒不在乎。可孩子们不行啊，他们还年轻，该去外面见见世面。我就琢磨着，等我存够了几万块，就能送小沫去大城市上学了，可不能让她一辈子都困在这儿了。所以啊，我每天都在这店里头忙活，累是累了点，但想着小沫能离开这儿我就开心。”
老太太说着就咧嘴笑了起来，像是得到了一块糖的小女孩。
少年总算明白了过来，原来老太太为了能送小沫去大城市读书，每天起早贪黑的经营小卖部，因此才让小沫觉得奶奶不关心她。
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帮老太太摆好货后，留下一张纸币在玻璃柜台上，就离开了。
临走前，老太太在背后喊道，
“等会儿你和小沫说，叫她早点回家，我弄了她爱喝的南瓜羹。你也要来，可好喝了！”
“好！”少年怀念起外婆的山药汤。
少年在老街转角的另一头找到了女孩。
女孩等了很久，看到少年后很开心的跑了上去，她嗔怒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少年把手上的饮料拧开递给了她，一脸歉意道，“我去买喝的了。”
“你不晓得女生要少喝甜食吗？”女孩并没有因此原谅他，反而展开了新一轮攻势。
少年不是很会哄女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女孩看着少年窘迫的表情，目的已达
成，心情很愉悦，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好啦，这次就原谅你了。”
“这回想去哪玩？”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带你去个地方！”少年视线飘忽不定，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女孩笑容可掬，“你是要带我离开这儿吗？”语气中充满着希冀。
少年没有说话，女孩跟在后头唱着歌。
走到在分岔路口的转角处，女孩指着左边的路口说，
“那边有一座湖，听大人们说湖底埋着宝藏。那儿的风景特美，你要去么？”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向右边走去，回到了破旧的老街。
临近小卖部时，少年转身找到险些淹没在人来人往中的女孩。女孩眨眨眼睛疑惑的望着少年，
少年挠了挠脑袋，躲避着女孩的视线，
“今天不能带你去玩了，你奶奶做了你最爱喝的南瓜羹，她在小卖部等你回家呢。”
女孩的笑容凝固了，她沉寂了一会儿，问道，
“所以，你要离开了？”
“嗯，也许吧。”少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虚，我还回得去吗？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不知道。但愿吧。”
“再见！”女孩的果断告别让少年感到惊讶，他本以为要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
女孩越过少年，回到了小卖部里头。少年转过身，来不及看清女孩脸上的表情。
少年头顶的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隙，阳光透过缝隙泼洒在了老街。
“那是什么？”少年抬头望向天空，奇怪的问题从他口中蹦出。
“那是我们希望得到和害怕失去的一切，是亲情、是爱情、是友情。”
老太太走到少年的身旁，伸手握住一缕阳光，平淡的回答道。
少年似懂非懂，头顶的乌云完全散去，他被刺眼的阳光所淹没。
07
王尹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趴在一张熟悉的桌子上。是便利店供客人歇息的桌子。
我为什么在这？少年心中很疑惑，按理他应该躺在床上，不，按理他应该醒不过来。
这难道是另一个梦吗？他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喂，那边的那位，醒了就麻烦你不要装睡了。”
王尹心中一惊，抬起头看见一个女孩朝他走来，他认识她，是负责夜班的店员。
他转头望向门外，门外的天空微微露白，透过微弱的光线可以清楚的看见地面湿漉漉着，大雨过后的痕迹还没来得及被蒸发。
“我怎么在这？”王尹脑袋有些乱。
“刚刚下雨，你说等一会儿再走，结果就这么睡着了。”女孩向他解释，说完朝柜台方向努了努嘴，“诺，大叔可以作证的。”
“是啊是啊，小王你可能是还没睡醒吧。”柜台后探出一个秃顶的脑袋，仅剩的几根头发在空中飞舞。一切都很真实。
王尹打了个哈欠，“现在几点了？”
女孩被他传染了，也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快五点了，我还有两小时就下班了。大雨下了大半宿，滴滴答答的亏你睡的那么香。”
王尹又打了个哈欠，“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正准备起身，又想起了些什么，“店长之前是有说今天下班后暑假工都放一天假吧？”
“对！”
听到女孩和大叔异口同声的确认，王尹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滴，要约我？”女孩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嬉笑的望着王尹。
“等你回去睡醒了再说吧！”王尹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女孩望着少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她眼里藏着的种子似乎发了芽。
城北的一栋居民楼内，王尹站在家门口，满头大汗的翻弄口袋，掏出了手机、硬币、纸巾。
还有一个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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