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还有翅膀。只是不知如何使用,一般是在情急之下,才会不由自主地鼓起风,向前越两步。不能算是飞,只能算越。
我“越”起来的姿式像只可笑的老母鸡,确实,连公鸡都赶不上,至少它们还能飞到三米高的树上宿窝,而我只能靠着翅膀鼓起的风,短暂的离地,两三步后,再用脚助跑。
我曾以为,我的翅膀无用,也想过干脆砍掉算了,省得碍事,还时不时地犯痒痒。
可奇迹会在危急时刻发生。对,我把我本应会飞的事看作是奇迹。
当一个?一团?一件?一桩……管它呢,我想不出合适的量词来给它用,因为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
我的毛孔火速张开,汗毛耸立起来,一层小疙瘩遍布全身。如果我能看见自己,也许会嘲笑爱因斯坦一般的发型。我的应激系统瞬间激活,背上没有眼睛,却比眼睛更机灵,肯定是有令我恐惧的事物在那儿。巨大的压迫感加上一丝酸溜溜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想逃,双脚不听使唤,我咒骂我的腿,吓唬它如果再不听话地有力奔跑逃离,我就不要它了,可我的腿依然是个怂包,手也是,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没有一点转身对抗的勇气。
明明我是个勇敢的、坚强的、有信念的人,可背对着不知是黑是白是恐怖是恶心的危险时,腿居然走不动道,手竟然无力抵抗。我想,完了,我给自己精心伪装出的盔甲,未触即溃。实在丢脸。
令我恐惧的事物逐步逼近,那种渗入骨髓的阴冷感即将把我包围。我甚至可以为它倒数:“5、4、3、2、1、0”,我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倒数到2的时候,我的肩胛骨不识时务地痒起来,继而生热、生痛,我想在倒数结束前伸手去挠挠,检验一下手的忠诚度。那是我的翅膀,它没给我胡思乱想的机会。它似乎脱离了胆小怯懦的我的指挥,本能地抻出来,扑扇几下,赶在0之前,尝试着要飞。
翅膀比我想象得要宽要大,只是多数时间它乖乖地蜷缩在我背上,除了在洗澡的时候,我要求它稍微展开一下,给腋下和翅下一并打上泡沫。然后偶尔在我着急时——比如衣服被大风卷走,拍打着,助我一翅之力,让我快速奔走,以一只老母鸡的姿态。
我从不知道它还可以飞!
当这对肥胖的翅膀完全展开时,我呆了。我的臂展只有一米六,而翅展目测足有一米九八。我是一个严谨的人,我不会为了虚荣而多报两厘米。
从未使用,翅膀似乎有点僵硬,先是做了几下扩胸运动热热身,才慢吞吞地展开,举高,向下扇动飞流,我觉得有风在脚下经过,急忙跟着风助跑。十厘米、二十厘米、二十八点五厘米……翅膀费力地扇动,笨拙地将我带向空中。说是空中,其实我刚离地不过半米,这已经是我离地的最高距离,腿笨,从小跳高没及格过。
我起飞了!
我已然顾不上背后令人恐惧的事物,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让我忍不住左右观察我的翅膀。在离地两米时,发现我恐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事物紧跟我后,丝毫不肯放弃。
我不知道被那事物追上的后果,是被撕碎、被吞噬还是被囚禁,只能拼命地往前逃。
我沉重的身躯拖累了翅膀,因此我不得不在可触及到物体时借一下力。矮墙、屋角、树枝、云朵……云朵最没劲,看上去轻飘飘的一团仙气,踩上去却是湿搭搭的,质感像是吸足了水的海绵。
边飞边跳,我在适应着翅膀,它也在适应我的体重。当真正飞向空中的时候,我实现了和月亮肩并肩的愿望,忍不住歌颂她:”月姥娘,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的白,浆的白,赶个小集到黑来,买个烧饼没芝麻,气的个小孩打扑拉!“
我已经完全适应了飞行。只是风将脸吹得麻木。
俯视大地,换个视角,果然景色不同。车顶的鸟屎、树尖的秃头,偷捕的渔人、幽会的男女,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显露无遗。我一心赏这平时见不着的景象,差点忘了身后紧追的那事物。
那事物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撵上我,翅膀赶紧扑扇,却明显带着怨气,我知道它在想什么,常年将它的功能遗忘,直到危急关头,还是它主动现形救我一条小命。我作揖,求它此时先别瞎想,逃命要紧。
不知飞了多久,那事物纠缠不休,直到东方天色渐白,我迎着太阳的方向飞过去,那事物在阳光下逐渐隐退。
我这被风吹了半宿的身体,麻木、疼痛、酸胀,难受得很。翅膀缓慢下来,我落地了。
脚踏上实地的时候,我几乎不能站立,全身的感觉还像是在天空飘。翅膀累惨了,软塌塌地耷拉着。我很心疼。
此后,在梦中,我又飞翔过几次。突然有一天,我的翅膀不见了,它没有告别,我也没有感觉异样。
只是危险再来时,我只能靠双脚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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