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自青山云自云

山自青山云自云

一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翻开《生命清供》的第六篇——《山静日长》，还没来得及细看文本，我的脑海里马上跳出了唐代诗仙——李白的《独坐敬亭山》这首五言绝句。

广袤的苍穹一片蔚蓝，没有飞鸟的影子，洁净，澄澈；一朵孤云悠闲地飘过，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一人，一山，对坐，无言。山的巍峨冲击着你的视野，山的静默撞击着你的心灵，有风在你的耳边絮语，敦促你扫除心中的渣滓，放下一切，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无需任何言语。此时此刻，在你心中油然而生的，是对眼前这历经沧桑之后的亘古，由衷的钦佩；还有对这眼前栉风沐雨之后的坚韧，顶礼的膜拜。

高山耸峙，苍莽如屏。置身于天地广宇之下，人是何等的渺小。

“山静”，“日长”。“山静”是客观的背景，“日长”是主观的感受。静默，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他震撼着你的心灵，让你在静默中细数人事的点点滴滴。所有的顺境逆境，相比大山所经历的沧桑变迁，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当年李白历经艰险，翻越蜀道，来到长安以求一展抱负，可最后却落得赐金放还的结局，这心中的失落与沮丧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在敬亭山的巍峨与孤独面前，李白似乎找到了知音。敬亭山也是孤独的，千万年来，它始终耸立在那里，无论寒来暑往，也无论烈日雨雪，他始终以固有的姿态面对生命的枯荣。与其说这是内心的强大，不如说是对永恒的参悟。岁月总是以相同的方式演绎着进退起落，静待花开花落，笑对云卷云舒，放下，便得永恒。

大山让时间静止，也让人的欲望静止。

二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这是宋代唐庚对“山静日长”的理解。在他看来，隐居山野，远离喧嚣，是最为惬意的生活。整日与桑麻为伴，成天与村翁为友，或是醉花戏鹊，或是诵月吟风，何其快哉！

山里的生活是宁静的，闭塞的交通恰好为清幽提供了一种可能；山里的生活是纯粹的，稻麦桑麻，鸡犬牛羊让生活变得格外简单；山里的生活又是丰富的，摒弃了俗务的搅扰可以让思想自由地驰骋。

苍莽的深山为隐士提供了理想的居所，精神上的修行者往往钟爱深山。

倪云林在题钱选《浮玉山居图》跋中有诗道：“何人西上道场山，山自白云僧自闲。……”我以为，远离闹市偏居深林的道场才是修行之人理想的升华之所。参天蔽日的古木，悠闲自在的雾霭，馥郁淡雅的花香，悦耳清脆的鹊鸣，悠长的钟鼓，如豆的油灯，木鱼声声，佛经卷卷，或咿呀吟诵，或闭目沉思，或漫步于苍翠之中，或静坐于巍峨之下，让时间静止，让心绪舒缓，不为物欲所累，羞与声色为伍，在静止中参悟永恒，在悠闲中卓然独立。

僧人的修行需要借助山的静谧，文人画士亦是如此，因为净静的环境是艺术创作的一种需要。

明代才子文徵明自号“吾亦世间求静者”。寂静方能让人进入深刻的沉思状态，而艺术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表现生活的外在形象，而在于透过外在形象来表现艺术家对生活的哲思。所以中国的传统山水画家往往专注于静穆深沉的巍巍青山，以高山的亘古寂静来观照内心的宁静；中国的山水田园诗人往往偏爱于鸡犬相闻的暧暧乡村，以田园的平和悠闲来书写内心的怡然。

清代恽南田有“天游”之说，这里的“天”即是自然，人类处于天地自然之间，本质上也就是自然的一份子，只有将自己等同于天地万物，才能真正获得内心的平静，才能彻底参透生命的本质。

山的寂静可以让我们思考得更远，内心的寂静可以让我们参悟得更深。

三

山是静默的，寒来暑往，它静对春秋枯荣；山又是沉稳的，岁月变迁，它冷对尘世沧桑。

如果你想征服高山，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即使你有了“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欲望满足感，那也只是片刻的虚荣，任何一座高山都不会因为登临者而低矮了半分！

对于山，我们只能是陪伴，静静地陪伴，安静地交流，将山视为永恒的精神力量，将自己当做山的虔诚追随者，追随它的静穆，追随它的高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