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信号

  希望号远征飞船已经飞出银河帝国，执行银河外探索任务。 

  “您相信上帝的存在吗？”

      捷尔任斯基船长端着一杯果汁，饶有兴致的看着我。

    周围一片安静，偶尔有计算机的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希望号”远征飞船上的其他人都在安静的休息，就剩下我和捷尔任斯基船长值班。值班总是沉闷的。我在值班时最喜欢的事情不是聊天解闷，而是望着希望号舷窗外广袤而幽暗的苍穹发呆。

 

  “您相信上帝吗？”船长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身子一震，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有着大胡子的男人，惊觉船长是在和我说话。不禁露出紧张的表情。

  捷尔任斯基船长露出轻松的笑容。“小伙子，不要紧张，咱们就是聊天而已。值班实在是太无聊了。”

  “呃......这个，我......”我面露难色，脸涨的通红。我本不太擅长聊天而擅长发呆，而且这个问题本来就很敏感。

  “你是哪里人，嗯，小伙子？”

  船长依旧十分放松。

  “齐州利....亚星....人。”我支支吾吾的说。我羞于说出我的祖星。尽管我出生在帝国首都，但是银河帝国规定，一个人的星籍乃是由他的祖星所规定。

  “呃？”船长的眉毛扬起，显出更加饶有兴致地神情。“齐州利亚星人？那你一定相信上帝了吧！”

  我，撒母耳，齐州利亚的遗民和流浪者，银河帝国的新一代臣民，希望号远征飞船上的三等水手、我有很多身份。但是要论信仰上帝，我对此表示怀疑。虽然我们家有基督教传统，但那到我这一代这传统也快消失的差不多了。我也只是读一读圣经而已。这还是爷爷给我养成的习惯。我们家里，信仰上帝的也只有我爷爷了……

  船长把眼睛转向我曾经望着发呆的那片幽暗的苍穹。“齐州利亚人啊！”他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你们齐州利亚人真是愚昧，竟然会信仰上帝那样虚无的东西。你看看这广袤的宇宙，即使是上帝都会自惭形秽，上帝怎么可能创造出这样的星空？上帝在哪里？他不存在。自从人类征服银河以来，上帝就已经死啦！只有你们才会信这个。”船长带着征服者高傲的表情说道。

  “不过你们齐州利亚人还真是顽强，抵抗我们银河帝国竟然长达十个银河纪念。”船长感叹道，“我爷爷就是死于和你们的战斗。他脸上又泛起一阵悲哀，“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牺牲了，留下一个孤苦的家庭。”

  “不过，你们还是被我们征服了”，船长装过脸带着藐视的表情看着我，又喝了一口果汁，“你看，你们老老实实的做银河帝国的臣民多好。”

我脸通红着不说话。船长说的是银河帝国纪年1643年的事情了，现在是银河帝国纪年1701年，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倒是常听我爷爷讲起这个事情，这个有着长长的白胡子与浓密白眉毛的小老头儿，他倒是保持了老齐州利亚人的本色，他是最后一个会说齐州利亚语的人。他收藏了银河帝国最后一本齐州利亚语的圣经，我小时候还摸过那本圣经的有些发白的封面。他至今对银河帝国对我们族人的毁灭耿耿于怀，我们一家住在银河帝国的首都川坨，但是他在帝国的首都过着不错的生活，却依然咒骂银河帝国以及他的皇帝。

  “邪恶的魔鬼！银河帝国的魔君莱因哈特！毁灭我们星球和屠杀我们族人的刽子手！”他总是这样骂，骂得时候还会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说到激动处还会大声咳嗽。骂完就会给我讲齐州利亚星人英勇抵抗的英雄故事，但是英雄的结局大多悲惨。我也就当神话故事听一听，他见我并没有多少感情上的共鸣，更是生气。因为到我这一代，我连齐州利亚本族语都不会讲了，那些事，彷佛就像遥远的传说一样。当然，这也是我母亲的缘故，他觉得我应该从小就学银河帝国的普通语，这样可以方便我将来出人头地，可以做一个好的银河帝国臣民。不过我想我辜负了母亲，现在我也只不过是个远征飞船的三等水手而已。

  不过爷爷退而求其次，还是给我养成了读圣经———尽管只是读银河帝国普通语圣经的习惯。

  有一个传说爷爷经常提起，说是我们的一支族人，乘坐星际飞船逃走了。银河帝国的舰队搜索了整个银河都没找到。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支人是否真跑掉了，但是银河帝国纪年1643年的飞船，根本飞不出银河，能飞出银河的飞船，比如这艘希望号，不过刚刚研发出来不久。所以，这些人说不定早就死在茫茫苍穹了，或者根本不存在，至少我曾经去查阅过的资料告诉我是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默默的点点头。我挤出一点遗憾的神情，对他爷爷的遭遇表示歉意，这毕竟是我祖先的罪孽。船长见到我的神情，眼睛里流出一点释然。

  “唉！我们帝国的臣民，只相信皇帝莱因哈特大人和我们自己。我们相信理性，科学的力量，我相信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我相信只有人自己拯救自己。你看啊！这艘希望号飞船，”捷尔任斯基船长挥着手，“他是帝国科学力量的结晶，能飞出银河的边界，到达人类从未到达的地方。”他骄傲的说，对我扬起了眉毛，“你们的上帝，能做到吗？可怜的齐州利亚人？你们信仰上帝，上帝怎么没有来帮助你们？你们的星球不还是被我们炸的连渣都不剩？那时候你们的上帝在哪里？”

我礼貌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怀疑上帝能不能做到，圣经和爷爷告诉我上帝是大能的，能做到很多事情，至少他创造了世界和人类。但是他要这么大能，连他的选民都保护不了。船长说的确实有道理，我能理解一个帝国人的骄傲，其实我也很为此骄傲。听到这里，我也更为自己身上流的齐州利亚人的血液而羞愧。

    船长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我能看出无聊的感觉在他身上一扫而空。

  这时，突然信号接收器的指示音响了起来，打断了船长的胜利者一样的笑容，也打断了我的羞愧难当的心情。

  “不明信号，不明信号。”

  冰冷的指示音喊道。

  希望号飞船已经飞出银河系三十光年，这时候接收到一个不明信号，实在是令人兴奋。

  幽暗的苍穹里，谁知道隐藏着什么未知的文明？

  或者风险？

  捷尔任斯基船长机警而镇定，可以说是训练有素，他几乎是瞬间从聊天的轻松氛围中挣脱出来。他一口气喝光果汁，丢掉杯子。他马上命令我发出全船警备的警报。并下令全船的舰员马上起床，各自返回岗位，并执行一级战备。

   

    捷尔任斯基船长通过量子广播告知了全体船员接收到不明信号的事情。他用洋溢着热情和兴奋的声音对全体船员说：“我们接收到了一个不明信号！这可能是我们银河帝国与外星文明第一次接触的开始！先生们，请你们镇静，帝国需要你们各安其位，努力奋战！”

  整个希望号飞船沸腾起来。每个船员都在欢呼，一个文明接触的伟大时代要开始了。但我觉得这种接收到可能是外星文明的不明信号后的热情掺杂着一点微妙的紧张和恐惧。

    希望号远征飞船拥有这个银河帝国最强大的计算机。信息部门发现这个信号很特别，采取了某种加密结构。不明信号的数学结构或者说加密算法和人类的数学类似，但是有一点不同，就像人类和大猩猩的基因组有一点点不同一样。信息部门从未见过这样精密而简便的数学结构。

    信息部门的工作人员们筋疲力竭的努力了一天，才努力的把这个信号分解成一段文字图像。但是信息部门也不知道文字的意思。这文字，有点像某种人类古典时代的密码。信息部门没有一个专家读得懂，他们尝试了各种解码方法，依然一无所获。

  捷尔任斯基船长信心满满，但是信号部门解码速度的迟缓让他心生疑虑，也让整个希望号飞船原本沸腾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每个人都希望知道不明信号想要传递给飞船或者说传递给本身应该传递的对象的信息。但是解码的时间每拖后一分钟，就说明发出信号的文明可能要比我们先进好几百年甚至好几千年。人类总是喜欢与自己相当的实力个体打交道，否则总会有被征服的恐惧与征服践踏别人的欲望。

  信息部门使尽了浑身解数，还是无法解码。信息部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部门信号来自于上千光年之外的幽冥，没有人类曾经到达过那里，也不是脉冲星之类的东西。这信号精密而复杂，只有高等文明才能掌握这么优美的数学。曾有一位叫费米的物理学家提出过费米悖论的东西，看来这悖论要被打破了。

  捷尔任斯基眉头紧锁，下令把信号发送给总部，请求帮助。并且命令船员按照特级战备等级进行战备值班。引力波雷达部门紧急开机，开始进行对敌搜索和识别，但是在进行一番搜索之后，发现周围不过是无尽的虚空和星辰，搜索之下的区域没有一点生命与飞行器的迹象。

  这个信号可能是对方的问候，也可能表示敌意和最后通牒，也可能是对方的密语通讯，既然在这里能够接收到，说明在舷窗外的苍穹里面，隐藏着人类看不到的可怕力量这力量也能接收到这个不明信号。捷尔任斯基船长听到雷达部门的报告后汗珠一滴滴的掉下来。在他的远征生涯中，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这是最让捷尔任斯基船长和全船人紧张的。这可能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接触。这接触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捷尔任斯基船长反复确认激光炮和远程反物质武器的战备状态。要是这是对方的最后通牒给自己突然袭击，那就麻烦了。

  全船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当然，我作为和船长一起值班时的不明信号第一见证人，总有人来问我的看法。

  我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上帝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依然习惯于朝着舷窗的的幽暗深空发呆。

  船长已经把信号传回银河帝国总部。总部不久回信说：“勿轻举妄动，不要回复信号，等待总部命令和解析。”

  我们就一直等着总部的解析。可是总部一直都没有再回复。其实我想过，希望号这艘帝国最强大的飞船上的最强大的计算机都没有解析出来，拿到总部去怕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们就在这样未知的恐惧情绪里航行了接下来的两天，整整两天，我们谁都没有睡觉。大家都坚守战备岗位。

  在幽冥之中，群星的尽头，是谁发出了信号？

  经过这两天，大家的神经有点崩不住。窗外的苍穹依然静悄悄，信号是什么意思依然不知道。

  船长把信号解析后的文本上传给大家，希望有瞎猫碰到死老鼠一样的运气，要是有船员能够破解他就好了。这运气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这一船员怎么能比得过帝国最先进的电脑呢？只是当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这文字莫名的有点熟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其他人则觉得这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和我们的银河普通语根本不同。但是大家都感觉到，这文字有种威严和压迫感。

  船上不安的气氛在蔓延，到处弥漫着悲观紧张失望的情绪。捷尔任斯基知道，银河帝国这次可能遇到了一个强大的未知的对手。

  捷尔任斯基船长对船上的气氛十分不满，有好几次我听到他在咒骂船员。“帝国的勇士有什么好怕的？”大家知道这只是捷尔任斯基船长的外强中干而已。

  接收不明信号的第七天，飞船依然安静的航行，总部依然没有回信。全船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了下来。一种莫名奇妙的乐观情绪开始滋生。可能这个不明信号就是机器故障或者是恶作剧.那只是战备值班让人困倦和厌烦。飞船外也依然是广袤的幽冥，没有任何有生命迹象的星球，也没探测到智慧生命的飞行器。当然，我们更飞不到信号发出的地方.我们飞到那里，至少要花掉几百个银河帝国纪年的时间。希望号，则是帝国航行速度最快也是续航能力最强的飞船了。

  捷尔任斯基船长只能撤销了最高战备指令。大家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总部也终于给我们了最新的命令：“请立刻返航”。

  那一天我兴奋的和母亲视频，告诉他我马上就会结束任务返航了。我终于可以结束这次紧张漫长的航行了。爷爷看到我和母亲在视频，顽固的闯进了镜头，他捧着他那本银河帝国最后的，褐色的封面有点漂白的齐州利亚语圣经，要给我祝福。还要念诗篇给我听。我其实不感兴趣，但是书皮上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感觉怎么那么像那个不明信号的文字。难怪我有种熟悉的感觉，我小时候曾经触摸过他。

  我匆匆和母亲告别。我把视频转接到爷爷那里，把那段不明信号文字给爷爷看。

  爷爷看到时愣住了，急忙问我从哪里得到这个文字的。我告诉他是远征飞船从一千多银河纪年外收到的不明信号。

  我看到泪水一滴一滴的从爷爷浑浊的老眼里流出来，滴到他浓密的白胡子上。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难道真的，真的....”

  我恳求爷爷告诉我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只听爷爷用手抹去眼泪，用饱含深情而坚定的声音呢喃着：

“ 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若有聪明，只管说吧。你若晓得就说，是谁定地的尺度？是谁把准绳拉在其上？地的根基安置在何处？地的角石是谁安放的？ 那时晨星一同歌唱，神的众子也都欢呼”

“我实在告诉你们，就是到天地都废去了，律法的一点一画也不能废去，都要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