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燕在整理外婆遗物时,指尖触到樟木箱底的硬物——那是个褪色的蓝布锦囊,拆开时簌簌掉出些干枯的海棠花瓣,还有一叠泛黄的信笺,最上头一行字让她心头一震:“燕燕,见字如面,今岁北平又落海棠雪,不知你江南窗下,可还种着那年我送的白海棠?”
落款是“阿淮”,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外婆在世时总爱坐在老藤椅上,摩挲着腕间一只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极小的“淮”字。欧阳燕问起时,外婆只笑着摇头:“老物件了,记不清来历。”可此刻信里的字句,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外婆藏了一辈子的秘密。
信是从1947年开始写的。那时外婆还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学生,名叫苏晚,而阿淮是她的同窗,一个总爱穿青布长衫、袖口沾着墨渍的少年。他们常在校园的海棠树下背书,阿淮的钢笔字写得极好,总帮苏晚抄录笔记;苏晚的手巧,会把海棠花夹进阿淮的课本里,说“这样你翻书时,就像看见春天了”。
1948年的春天,阿淮要去北平求学,临走前在海棠树下给了苏晚那只银镯子。“等我回来,”他说,“咱们就在这棵海棠树下办婚礼,我给你写一辈子的信。”苏晚攥着镯子哭了,却没说一句挽留的话——她知道,阿淮心里装着更重的事,他要去北平读新闻系,要“用笔杆子叫醒更多人”。
往后的日子,信成了他们唯一的牵连。阿淮在信里写北平的胡同、飘雪的故宫,写他在报社熬夜写稿的日子,也写“总想起你给我缝的布扣子,袖口磨破了,我也舍不得换”;苏晚在信里说江南的梅雨、院里的白海棠,说她毕业后去了中学教书,学生们总问“苏老师,你等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到了1950年,信突然断了。最后一封信里,阿淮只写了短短几行:“燕燕,时局难测,我或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勿念,若有来生,咱们还在海棠树下见。”那封信的字迹潦草,墨水洇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苏晚疯了似的写信,寄往北平的报社、阿淮曾经提过的住处,可所有信都石沉大海。后来她离开了金陵,去了南方小城,改了名字,再也没提过“阿淮”两个字,只是每年春天,都会在窗下种一丛白海棠。
欧阳燕捧着信笺,眼泪打湿了“海棠雪”三个字。她忽然想起,去年春天外婆病重时,曾拉着她的手说:“燕燕,等我走了,你把我窗下的海棠花移到院子里,让它晒晒太阳。”那时她不懂,此刻才明白,外婆守的从来不是海棠,是那个“要回来办婚礼”的约定。
她决定去找阿淮。信里提到阿淮曾在北平的《进步日报》工作,她查了报社的旧址,又联系了当地的档案馆,翻了整整三个月的旧报纸,终于在1951年的一篇通讯里看到了“陈淮”的名字——那篇报道说,青年记者陈淮在采访途中遭遇意外,不幸牺牲,年仅26岁。
报道里附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中山装,眉眼间的温和,和信里那个“会把海棠花夹进课本”的阿淮一模一样。欧阳燕盯着照片,突然注意到照片下方的备注:“陈淮同志遗物:一叠寄往江南的未寄出信件,及一只刻有‘晚’字的银戒指。”
她的心猛地一揪——原来阿淮没忘记约定,他写了信,却再也没机会寄出去;他给外婆准备了戒指,却再也没机会亲手戴上。
欧阳燕带着那叠信和照片,去了北平。她找到了阿淮牺牲的地方,在一棵老海棠树下,把外婆窗下的海棠花籽埋进了土里。风一吹,海棠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像极了信里写的“海棠雪”。
她掏出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说说外婆的故事,手指却停在了屏幕上——相册里突然弹出一张老照片,是她小时候和外婆的合影,照片背景里,外婆的藤椅旁放着一个旧相册,相册封面上,隐约能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站在满树海棠花下,笑得灿烂。
她突然想起,外婆的旧相册一直锁在樟木箱的最底层,钥匙从来没给过任何人。
夕阳西下,海棠花影落在信笺上,欧阳燕轻轻摸着那行“若有来生,咱们还在海棠树下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只见一个白发老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个和外婆那只一模一样的蓝布锦囊,正盯着她手里的信笺,眼里满是泪光。
老人的腕间,戴着一只刻着“晚”字的银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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