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秋晨中灿烂,绿的叶黄的叶红的叶,你一笔他一笔,描绘着,走向冬天。阳历的新年首日已到午后,这几天浸染在祝福与问候中,其中最多的就是梦,具体的梦抽象的梦,明确的梦朦胧的梦,集团的梦个人的梦,三生三世都够了。
管子故里
1932年胡适受聘于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现代思想的发源地,主编《东方杂志》,于11月发起“于1933年大家做一回好梦”,一则描述未来之中国,二则描述个人之生活。并在元旦发了特刊,刊载了140多位大家的240多个梦想。柳亚子、徐悲鸿、冰心、叶圣陶、郁达夫、周作人、张申府梁漱溟、朱自清等,也是他们的出版作者,主要是关于大同社会的理想,以及田园生活的情致。
鲁迅收到元旦特刊,当日写下了《听说梦》一文,他认为言论的不自由,与其不允许表明说真话之假,不如谈梦中之真。进而又指出连梦也是不必说的。他讲——“虽然梦‘大家有饭吃’者有之,梦‘无产阶级社会’者有之,梦‘大同世界’者有之,而很少有人梦见,建设这样的社会以前的阶级斗争中,有白色恐怖,轰炸,虐杀,鼻子里灌辣椒水,电刑……倘不梦见这些,好社会是不回来的,无论怎样写得光明,终究是一个梦。”
这赞同这样对于只沉浸遥远梦之憧憬而不执行眼前现实道路的当头棒喝。新与旧之间,不是大家排好队,放一串鞭炮,跨一道门就能实现的,更不是大家排排坐起个新的名字就能实现的,昨日总总制度理念机制模式的创立者拥护者执行者,还是今天的我们,新的理念制度境界不会自然降临,一觉醒来,摇身一变而成的,只有运用障眼法的魔术。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常常忽视。记得幼学同伴,大概有可立长志而莫常立志的训诫。新的一年,新的一年怎样?不要看轻了惯性,也不要夸大了仪式,去年的错误,今年还会延续,去年的荒芜,今年也未必得以耕耘,撑帆的依然撑帆,摇橹的仍旧摇橹。
再到小处来,每到庆典,新的阶段,有多少的信誓旦旦,有多少的激情昂扬,许多的口号,许多的宣誓,许多的反思,何须这么多,即便恪守其中一条,坚定地执行下去,便也能成就了不起的进步了。迷恋于丹青的,你有什么疑惑,不要干枯了你的画板,持续画下去即可。游走于文字的,你有什么困惑,展开你的笔纸,持续写下去即可。至于那每个人的心里,无不希望寻得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价值作为不渝的灯塔,又希望在冬春秋夏中被这个世界善良以待。
我们的梦已经足够精彩足够绮丽足够我们用整个的身心去实现了,如果真的有梦,只有两个字,走下去。
可是我们常常赖得起步,并且还会把出发者旅途的困顿亮出来给大家看,“看呐,看那个改革前行者,他跌跌撞撞的样子多么狼狈啊”,因此给自己安慰,好像自己的不行动,比他人的行动探索还要高明还要有利。
一切的问题,在于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
哦,也不对,根本的还是想得也太少。
星星出来,月亮隐去。在浩瀚的夜空里,谁是光?不要多,几点星光可以照明,虽讲从那样的环境中走过,但是那些另类的在艰难中生活着的正直的人善良的人明理有节的人,依然可以成为行走的灯塔。也正是受过恶的伤害,才更加珍惜善的种子吧。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土地上,而土地或者稀薄,或者天气不调和,或者被人为糟蹋,最勤劳的人受着最大的苦足够深的罪,所有的气力都可以消耗在泥土里,而这一切又是自然而然的找不到出路,于是,所有的希望,又是挣脱土地。
由于穿不上得体的衣服,腹中饥肠辘辘,羞于表达于人前,并且对自己的见解也开始怀疑,于是一切又被掐灭在萌芽中。因为贫穷,志趣得不到展开,生命得不到绽放,这里淹没了无数的思想家文学家科学家以及艺术创造者。又有谁不知道往头山搽,清凉寺不住要住芭蕉庵,这图的是什么嘛。一寺一庵,这里用来对比两个态度。清凉寺是适宜居住的好地方,而芭蕉庵指很局促的地方吧。清凉寺你不住,非要去住芭蕉庵,你傻呀?你哪根筋搭错了?你撞树了?你少个二级管?你大脑神经不正常?时代看似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丰富,可是真要清楚地论起来,我们可以选择的则非常贫瘠。各人的境地又不是他人可以体会的,外人责怪你:花朵的日子你不过,你天天净不正干;或者说你:或者抱怨你:俺早都跟你讲了,你就是不听,你自找的,不屈你(你活该)。他人哪知道内里的酸楚?他人哪知道你心里的思维?辩解是无益的,对自己说“有更好的方式我能不去做?我干嘛清凉寺不住,非要去住芭蕉庵?”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却存着被长期压抑的正直向上的对于未来世界的全部希望,他们宁肯饿死也要不亏人格,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别人,因为信仰而致力于为集体事业贡献全部智力与气力,在风雨飘摇中独撑最中心的那根顶梁柱。这样的生活下,常有一种撕裂感,一边是魔鬼地狱,一边是无邪天使,他们也会交流,但各自的盘算不同,与现代人每每爱那求实据条款明令的尖刻不同,朴素的人默守的是建立在信任体谅宽容关爱的善良的通约,没有人会抠住你的言语表现上的字面作为辩解,而是理解着言语者言语之下的意愿而行事的——全力达成的是心底的方向,种的是真诚,收的是柔和。
这样好是好,没有恶意的机巧,没有尖锐的算计,只有宁静,只有恬淡。可是还有一点,那就是善意里往往出现理解上的误差,便造成好么好心的却把事情弄到两岔子去了,并且已经不可合拢不可挽回,那便是弄了个“二五两张革”。你泡糯米是打算包粽子的,需要的是北地里的粽叶和沟圈地里长的嫑紫草,他在屋里日工倒棒的折腾半天在那吊晃单——以为你要磕汤圆子面呢,你们想到两岔子去了。
惯性是万难改变的,行动的作用力并不强劲,即便如此无力且几乎无用之行动,也是蚍蜉撼树飞蛾扑火一般的可贵,我知道这种行动的牺牲于改变的希望之渺茫,也因此愈发感觉其有价值。这种境况在田间的那首诗中得以表达: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敌人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哪,这就是奴隶! ”
诗中这种表现的敌人,还是显然的敌人,或者是出于诗歌表达的敌人。我不讨厌读诗,也会做一些幼稚的轻诗,至今还推崇《望北集》立下的范式。如果说在精神的构建上,一定是许多典型非典型景物言行作品综合效应,但唯独这一首,让人遭受一记棒喝。道理是这样的,第一种,就像,如果,受谎言的欺骗时,不质疑,不反抗,而是从众而行,我觉得,就是说谎者本人也会在心中鄙视你怎么会这样没定力吧。第二种,个人的觉醒是艰难的,有时会出现一种很难解释的荒悖心愿——阻力再艰难点,让不能遂愿显得不至于那般不合情理。第三种,即使变换视角,设身处地,仍旧是以个人为中心的,“他人要结婚入洞房,请你告诉我,我怎么拥有与他同样的心情。”第四种,惯性是最强的力量,我们无论处在什么境地、程度、高下差别上,在与外界联系时,实际上就在做同一件事——把相联之物转化成我们的同类——尽管往往不自觉。孔学一种坏传统就是扭曲的伪善——热切提倡一些事实上我们自己万难去践行的标准理想,并且不以为不妥【写到这段话的,八年前那种“青年随笔”感觉又来了】。直白地翻译前面的诗歌,就是:最好的动力,来源于自己;莫问何时到达,但请即刻出发。
如果经历其间的生活,常常会觉得有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因为一直生活在那里的人大多无心无力去记录生存的,而思想见识以及能力胜任者,或者没有那里生活的经历,或者已经不屑于走进那段历史。日子是好了,尽管这日子是农村人脱离了农村,种田人抛弃了农田,以产业工人的新身份到城里务工挣来的,所以也就算不得农村农业的进步,但是土地终归还很厚道,养啥长啥,种啥出啥。因为不作为生存的依靠,反过来当作适意的消遣时,不仅在两手不沾阳春水的自然主义艺术家,就是农民自己,也常常作田园的向往了。那些批判反思,那些惋惜,那些对小桥流水的怀念。画家的笔下,牧童骑牛归,微风燕子来,一缕炊烟,一点远山,但是,你经历过真实的乡村生活吗?当然,我体会着那些普遍的勤劳,坚韧,简朴,以及个别的至善,仁义,刚正。但是二十年的生活经验里,乡村里的苛薄,奸邪,无耻,特别是无中生有的毁谤,挖空心思的险恶,也是有的,甚至更多。社会的进步,必然从古代到现代,从原始到时尚,旧的消失,新的出现。我们自身每个人都有特殊的理由努力离开的,为什么却强求别人维持在那里。决没有这样荒诞的悲情!劳动美吗?劳动是需要赞美的。顶着四十度高温,太阳晒暴了皮肤,压在肩上的担子让身体变形,爬坡上坎弯着腰伸着头才能过得去,忙的时候来不及梳洗,一会一身汗根本没时间换衣服,带到田埂上的凉饭三扒两口进肚没法顾及吃相……你说劳动美吗?在想象中,或者偶尔的体验,一顶草帽,两只蝴蝶,确实悠扬。它具有的是价值上的崇高,而不是真的形体上观感的美。只是,这个道理,平时很难说出口罢。歌颂劳动,只有身体力行的经验里,才不至于愧疚。今夜祝福,只愿大地安宁,五谷丰登。
它的美好,温情,诗意,是现实的也是理想化的。
它的丑陋,黑暗,愚昧,是活生生每日每夜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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