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四十八

原文

        博士卖驴，书券三纸，不见“驴”字，此古人笑好用典者之语。余以为：用典如陈设古玩，各有攸宜：或宜堂，或宜室，或宜书舍，或宜山斋；竟有明窗净几，以绝无一物为佳者，孔子所谓“绘事后素”也。世家大族，夷庭高堂，不得已而随意横陈，愈昭名贵。暴富儿自夸其富，非所宜设而设之，置械窬于大门，设尊罍于卧寝：徒招人笑。吴西林云：“诗以意为主，以辞采为奴婢。苟无意思作主，则主弱奴强；虽僮指干人，唤之不动。古人所谓诗言志，情生文，文生韵：此一定之理。今人好用典，是无志而言诗；好叠韵，是因韵而生文；好和韵，是因文而生情。儿童斗草，虽多亦奚以为！”

译注

        一位博士卖驴，书写契约文书三页纸，不见“驴”字，这是古人笑话他人喜好用典故的话。我以为：用典就像陈设古玩，各有所适：有的适宜在庭堂，有的适宜在内室，有的适宜在书房，有的适宜在山中斋屋；还有窗明几净，把绝对不摆放一件珍物作为最佳的情景，孔子所谓的“绘事后素”就是这个样子。世家大族，在平正的庭院高大的正厅，随意摆放，更是显得名贵。有的暴富的人自夸其富，不是在适宜摆放的地方摆放，在大门口建造放置器械的小房，把酒器摆设在卧室：尽招人笑话。吴西林说：“写诗要以写意境叙胸臆为主，以华丽言辞为辅助。假如没有意思作主，那么主要的弱而辅助的强；虽然是奴仆和卑微的小官，招唤他也不会动弹。古人所讲的诗言志，情生文，文生韵：这是有一定的道理。今人喜好用典，这是无志而言诗；喜好叠韵，这是由韵而生出的诗文；喜好和韵，这是因别人的诗文而生情。儿童斗草的游戏，虽然好多人玩又有什么意思！”

        博士，古为官名。秦汉时是掌管书籍文典、通晓史事的官职，后成为学术上专通一经或精通一艺、从事教授生徒的官职。如明代初期，朱允炆曾封方孝孺为“文学博士”等。

        攸宜，攸，在文言中常见用法相当于“所”，有时相当于“乃、就”，做副词，放在动词前。 宜，适合，做动词。攸宜，即所适宜。

        绘事后素，汉语成语，意思是先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犹人有美质，然后可加文饰。出自《论语·八佾》，《考工记》。

        高堂，指房屋的正室厅堂；称谓，对父母的敬称。见《后汉书·马融传》：“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

        窬，《唐韵》羊朱切《集韵》《韵会》容朱切，又凿版以为戸也。《广韵》窬，门边小窦。《礼·儒行》荜门圭窬。《注》门傍小戸，穿墙为之，如圭也。《论语》穿窬之盗。

        吴西林，吴颖芳，（1702—1781）“清浙江仁和人，字西林，因居地之名自号临江乡人。信佛教，号树虚。少时赴试场，为差役所诃，自此弃科举。读书著作。与厉鹗为友，从其劝告，致力于诗。又精律吕之学，著《吹豳录》。于文字音韵亦探讨有得，著《说文理董》、《音韵讨论》。中年以后，治唯识论尤深。另有《临江乡人集》。另有，吴西林，名道夫，字深源，没（死的委婉说法）于湘。”其诗题注中“没于湘”，应为“没于潮”。“潮”“湘”手书形似，系误植。清乾隆周硕勋《潮州府志·卷三十一·职官表上》载:“吴道夫，年月（指任职时间）、籍贯无考（无从考证），与文天祥友善（亲密友好），卒（死亡）于潮（潮州的简称），天祥以（用）诗哭（吊唁）之（代替吴道夫）。”这里显然指前者。

        僮干，是一个汉语词语，原指奴仆和卑官。南北朝时多泛指服杂役的低级胥吏。

        斗草，又称斗百草，是中国民间流行的一种游戏，属于端午民俗。其最初的源起已无处可寻，汉以前不见斗草之戏记载（《历代社会通俗事物考·尚秉和》），或许汉代之前此俗尚未流传入北方中原。最早见于文献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每年端午节群出郊外采药，插艾门上，以解溽暑毒疫，衍成定俗；收获之余，往往举行比赛，用草作比赛对象；唐朝后斗百草愈渐成为妇女和孩童的玩意儿。《年华记丽》：“端午结庐蓄药，斗百草，缠五丝。”梁代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荆楚人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斗百草后来发展成为插花等装饰艺术。如今，斗百草之俗仍在南方某些地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