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山岛依傍大陆又孤悬海外,是闽南海防的战略桥头堡,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政府在岛上建城筑寨,抵御入侵,然而,真正发挥作用的不是铜山守御千户所官兵,而是铜山寨水师。
洪武二十年(1387),江夏侯周德兴奉命修筑铜山城,设立铜山守御千户所,“铜山所兵,原一千二百二十名。”(1)其职能是戍守防倭的陆战部队,并非出洋海战的水师。洪武二十三年(1390),在井尾澳(今漳浦县佛昙镇)设水寨,“以卫官统其事”(2),即隶属镇海卫管辖,它是铜山水寨的前身。
明朝初年,朱元璋实行海禁政策,海防军事布局以防御为目的。在东山岛上,除了守御千户所,还在铜山城内设立漳潮巡检司,其位置在旧党部故址(3),在八尺门设立把截所,在瞭望山、烟墩山等地设立烽火台。总之,朝廷在沿海一线,建立以卫所、巡检司、把截所构成的严密防卫体系。
明朝初年的七八十年间,国泰民安,海晏河清,铜山海域没有水师驻防,而依赖诏安悬钟水寨和漳浦井尾澳水寨的水师协防。
景泰三年(1452),朝廷在福建增设小埕水寨和铜山水寨。把漳浦井尾澳水寨迁移到铜山所外的西门澳,扩大规模,建立了铜山水寨。择址在九仙山北麓建水寨官署,“离城许,周围五十丈。”(4)地址在澳雅头南面的山坡上。从澳雅头到西门澳一带,都是铜山水寨的范围。在九仙山修建水操台,指挥遥控,演练水师。
因此,铜山水寨和浯屿水寨(龙海市港尾镇)、南日水寨(今莆田南日岛)、小埕水寨(福州连江县)、烽火门水寨(今福鼎市)并称福建五大水寨。
嘉靖年间,倭寇犯边,海疆不靖,朝廷加强了东南沿海的防卫。嘉靖四十二年(1563),铜山水寨改设钦依把总。把总本为基层低级军官,相当于现在的连级军官,但因是皇帝钦命,级别大大提高。钦依把总相当于团级军官,直属省军区,即福建都指挥使司管辖。这和铜山守御千户所一样,都隶属福建都指挥使司,可见铜山军事地位的重要。
铜山钦依把总统领铜山水寨和诏安悬钟水寨。铜山水寨有官兵1140人,拥有福船、哨船、冬船、快马船46艘,统辖北自金门、石码和浯屿水寨相接,南到海岭和广东相连的广阔海域。悬钟水师定额官军1003人,有快哨船20艘。(5)
“东山兵燹,惟倭为烈”,(6)每年春秋季节,倭寇南下琉球群岛,视其风向选择袭扰地点。东北风多,便直接进犯浙江;东风多,则选择攻击福建;北风多,就南下奔袭广州。过五月西南风盛行,过十月西北风劲吹,倭船逆风,不利于航行。朝廷根据倭寇活动规律制定汛期,规定春汛从三月十五日开始至六月十五日止,秋汛从九月十五日开始至十一月十五日止,是为春秋两汛。
汛期期间,铜山水师分哨四出巡逻,前哨到达镇海卫水域,左哨到达漳浦六鳌水域,右哨到达古雷半岛外的沙州岛海面,后哨在铜山鲎壳澳。海上岛屿和险要港湾是巡查重点,如横屿、菜屿、井仔湾、大小甘山等地。还定期举行军事演习,提高海战水平,总结实战经验。一般情况下,每次派出555名水兵参加。
每年夏天六月中旬到九月中旬,十一月中旬至来年三月中旬为非汛期。敌我双方,偃旗息鼓。水师船只停泊在港湾内,轮流派出哨船,巡弋警戒,防止意外事件发生。
2、
查阅民国版《东山县志》,从铜山建城到嘉靖初年的一百多年间,除了“永乐元年,把总秦募建教场于西门外”和“正德元年,诏建崇文书院,奉祀孔圣”两件大事外,没有其他有关守御千户所的记载。从嘉靖到明朝末年,铜山经受倭寇、海盗、西洋人的轮番攻击和洗劫,铜山水寨官兵奋勇抗击,史迹斑斑,乾隆版《铜山志》和民国版《东山县志》均有记载。却鲜有守御千户所的相关描述,这只能说明卫所制到了明朝中期已经衰落了。
铜山守御千户所孤据海岛,远离人烟,为了慰藉官兵离家之愁,允许携带家眷。又实行官军世袭制,随着时间推移,人口迭代繁衍,卫所士兵逐步蜕变为驻地居民,其作战能力自然下降。“明朝中期以后,武备废弛,不少卫城、所城已出现民化的趋势,部分卫城、所城有的改为州、县治所,有的则任其废圮。”(7)
《铜山志》记载:“守御千户所,在城内。洪武二十五年(1391)建,至成化间(1465~1488)倾圮。”一个常设军事公署居然倒塌了,说明了卫所制度的衰落。千户所公署后来在弘治四年(1491)重建,嘉靖年间还进行扩建。但是,守御千户所仅仅作为一个军事机构而存在,已经没有了作战能力,只是还在发挥正常军事机构的职能,这从下面的碑刻可以得到印证。
在九仙山南面山腰通道岩壁上,有一块凿成长方形碑状的明朝惠政碑,上书“公讳文字朝器号龙山镇东卫升钦差总督备倭吴公惠政碑嘉靖十五年九月铜山寨所官军仝立”。
镇东卫治所在福建省福清市东南,隶属福建都指挥使司,领定海千户所、梅花千户所、万安千户所。吴文,字朝器,号龙山,龙溪人。正德十一年(1516)以武举第一名授广东指挥佥事。(8)吴文本来是镇东卫都指挥使,嘉靖十五年(1536)以钦差总督身份来到铜山,检查备战抗倭工作情况,在铜山期间多有惠政,铜山水寨和铜山所联合立碑纪念。

在九仙山西面山腰通道岩壁上,也有一块凿成长方形碑状的明朝靖海碑,中间竖书大字“把总泉挥使王公靖海碑”,左边竖书小字“公讳鏊字器之号肖厓累登武科当道拔以总铜寨其谋略之建画其政令之修明井然不可及焉余可知也故刻石以识之”,右边竖书小字“嘉靖乙卯年腊月朔守备玄钟澳漳州卫指挥佥事顾乔岳备倭指挥同知覃显宗百户徐麟汪梓周福刘钦王章罗清等仝立”
此碑立于嘉靖三十四(乙卯)年(1555)十二月初一日,立碑者是诏安玄钟所的大小官员,
当时王鏊任铜山水寨把总,从“靖海”推测,王鏊消灭了进犯玄钟的倭寇,而且在其任职期间多有惠政,“其谋略之建画,其政令之修明,井然不可及焉,余可知也。”或许可以推测,铜山水寨的钦依把总是铜山的实际管理者,由于卫所官兵世袭,居民均为军籍,所以把军事和民政叠加在一起进行管理。
嘉靖年间,“复分福建地方为三路,漳州为南路,辖漳州、镇海二卫,并浯屿、铜山二寨。”(9)福建南路为参将级别,以铜山为防卫重点。“参将府则两汛驻防焉,海防馆则两汛按临焉。”(10)在春秋两汛可能发生外来侵略期间,参将驻防铜山城,文官则住在海防馆,文武官员紧张备战,水师出海放哨,严防来犯之敌。很明显,参将府取代了守御千户所原有的军事职能,说明守御千户所徒有其名。万历九年(1581),设立铜山浙兵营,隶属南路参将,正式取代守御千户所。

3、
铜山是漳州南部的屏障,“铜山为漳蔽,下疏于百粤。旧有城,为重镇地。外有八尺门扼海门,为贼犯六都、云霄之路。”(11)明朝中后期,倭寇、海盗和洋人不断侵扰,铜山深受其害,在反对外来侵略中,铜山水寨官兵起了关键作用。民国版《东山县志》记载了几位铜山水寨把总的英勇事迹,使我们得以穿越时空,重现硝烟弥漫的历史场景。
杨汉,泰州人。本世裔,举弘治己酉(1489)乡试,授虹县训导矣。已乃袭职,清谨廉介。历铜山把总,盗贼屏息。卒之日,阖郡哀痛,其人可知也。
覃桓,沔阳人。其先世寿累功升指挥佥事,调漳州卫。至桓谙武书,习弓马。正德二年(1507)征捕金山大溪贼有功,钦赏牲帛宝钞。三年把总铜山水寨,设策招抚海寇马宗实等。十一年流贼詹师富屯结卢溪河头之大伞山,委桓会剿,擒贼首张显福、蓝三等四十余人。又擒长高村贼首罗定亮,余俱奔湖山拒守。南靖县请调桓出哨,猝遇贼,独兵与战,贼丛戟刺之死。事闻,钦赠二级,子孙加级亦如之。
童乾震,不知何许人(《诏安县志》作含山人)。嘉靖中,任铜山水寨把总,与其子养锐、千户白仁、义士陈学书等领兵哨御,屡有斩获。时人为语曰:“军中有二童,倭贼且一空”。抵东岳山与贼交战,杀伤甚众,约指挥刘玠为援,不至,势孤,贼涌出包围,身被二枪死。朝命海口地方,立祠祀之。子孙升袭二级,养锐为指挥使。
张万纪,大安人(《诏安县志》作六安人)。任铜山把总,年二十余,以骁健闻。每遇云阴晦,辄装束如渔人,驾小舟仗剑,以骁勇自随,因以诱贼,遇贼手自击杀之。沿海数年得安枕无恐,万纪之力为多。
蔡而爖,漳浦峰山人。初任铜山把总。抵任日,海贼刘香老贼众数百猝至,爖力战死之。事闻,赠都督。(12)
这些铜山水寨把总有的清正廉洁,骁勇善战;有的有勇有谋,剿抚并施;有的英勇杀敌,不怕牺牲。他们在任期间盗贼屏息,确保了地方的安宁。铜山人民丹青铭记,垂示后世。
明史记载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沈有容、张万纪率铜山水师横渡台湾海峡,征剿澎湖倭寇老巢的典型事迹,“福建巡抚金学曾欲用奇捣其穴,起有容守浯屿、铜山。二十九年,倭掠诸寨,有容击败之。逾月,与铜山把总张万纪败倭彭山洋。倭据东番。有容守石湖,谋尽歼之,以二十一舟出海,遇风,存十四舟。过彭湖,与倭遇,格杀数人,纵火沉其六舟,斩首十五级,夺还男妇三百七十余人。倭遂去东番,海上息肩者十年。”(13)
水师将士凯旋归来,时任福建南部水师提督的施德政在水寨大山军营宴请将士,写下了豪气冲天的《横海歌》,镌刻于九仙山西南面的巨石上。
4、
铜山建城以后,经过二百年的休养生息,出现了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的景象。西门澳和澳雅头港既是森严的军港,又是繁忙的渔港。水寨署所处位置局促逼仄,没有发展空间。万历二十二年(1594),把总秦经国请示上司并获得批准,在烟墩山下建立新的水寨公署,有前门、中堂、后寝、迎宾馆、捕房等建筑。“烟墩山,在城南三里许,铜之案山,其形圆。”(14)烟墩山顶部平坦,原有烽火台三座,俗称三支尖。
“盖漳浦之贼,不过山海二种。山而贼者,则必由诏安而逾云霄;海而贼者,则必望南澳而入铜山。中间虽有支途,然其门户莫急于此。”(15)在烟墩山建水寨公署,拓展了铜山的防御空间,它和龙潭山下的陆营兵寨构成掎角之势,共同警戒南来之敌。
万历二十五年(1597),朝廷正式设立澎湖游兵,由浯屿和铜山两个水寨官兵组成,定期到澎湖群岛巡查。
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权,朝政败坏,东南沿海兵防懈怠。郑芝龙、刘香等海寇集团乘机崛起,肆虐东南沿海。“时太平日久,人不知兵。卫所虽有指挥、千百户、水澎金门游击、钦依把总诸官,悉承荫袭,宽衣大袖,坐享君禄。其所辖军士,亦应操点卯而已。”(16)
在这样背景之下,天启七年(1627),郑芝龙海寇集团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了铜山,烧杀焚毁,抢掠殆尽,烟墩山的水寨公署、五里亭的陆寨兵营、铜山城内的参将公署均被烧毁,并一度占据了东山岛。
第二年,福建巡抚熊文灿成功招抚了郑芝龙,但是,铜山的形势并未改观,崇祯四年(1631),把总蔡而爖到铜山就任之日,恰逢海寇刘香进攻铜山,蔡而爖力战而死。崇祯五年(1632)年,倭寇进攻铜山,水师不敌,回乡丁忧的陈士奇组织乡人奋力抵抗,铜山城得以保全。此后,黄斌卿出任铜山把总,崇祯七年(1634),荷兰人进攻铜山,焚杀甚惨,黄斌卿率军厮杀,消灭了来犯之敌。黄斌卿乘得胜之威,重建了水寨公署,直到崇祯九年(1636)才竣工。然而,这已经是明朝末年了。
从明朝灭亡到统一台湾的四十年间,郑成功政权与清政府在铜山反复争夺,此进彼退,东山岛经历了战乱和迁界,灾难深重。康熙二十二年(1683),施琅从铜山出师,一举统一台湾,此后,东山岛才获得真正的和平。清朝设立铜山营水师,又设立班兵驻防澎湖,在明朝铜山寨水师的基础上,建立了更为稳固的海上防御体系。
注释:
(1)《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71页
(2)林定泗《<铜山志>注释》54页
(3)《东山县志》(民国稿本)361页
(4)林定泗《<铜山志>注释》41页
(5)《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72页
(6)《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75页
(7)顾诚《明代东南海防重镇永宁卫》,载《隐匿的疆土》97页
(8)邱永顺主编《东山岛石刻集》7页
(9)《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72页
(10)林定泗《<铜山志>注释》41页
(11)《漳州府志·卷四十六·艺文六(杂著)》
(12)《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13~214页
(13)《明史·卷二百七十·列传第一百五十八》
(14)林定泗《<铜山志>注释》25页
(15)林偕春《兵防总论》,载《东山县志》(民国稿本)279页
(16)《台湾外志》卷二
2017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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