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爱妈妈就好好说话

“妈，你都年轻了二十岁，太漂亮了！”年初一，妈妈染了头乌发，我绵绵地撒娇，然后抱着她狠狠嘣儿了口。阳光下的妈妈脸上绽出花儿，花儿舒展着填平了眉眼间的褶皱，她轻轻地拢了拢了鬓角，嘟囔着：“老了就是老了，哪比得上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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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比得上我们？芳华时的妈妈是秀气的，那时的她爱穿皮高跟、棕色格子裙，头发自然卷，眼睛里满是温柔。可三十年飞过，抚育孩子长大、上学、结婚、看孙子、照顾姥爷。人真是一年一变，刚过六十，她的头发已经少得只能盖住头顶，稍稍一拨就能看到粉色的头皮。前两年一根头发还有2/3的黑色，现在黑色只能残存发梢了。芳华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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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倔强的人。第一次被这种倔强感染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那年妈妈第一次抛头露面沿街叫卖挣了39.8元。倔强是什么？当孩子着急上学要钱、家里米面要钱的时候就知道了。

初中时，村里的煤矿效益不好，家里三个孩子上学，到处都是钱窟窿。为了补上窟窿，我们家开了个挂面铺。爸爸搞生产，销售自然就落到了妈妈头上。一辆二八式的老自行车、一个雪花梨的纸箱子是妈妈的装备，一捆挂面八块钱，妈妈要驮着近40斤的面去卖，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还时不时坡坡沿沿。

“妞儿，刚才咱要是再说两句，或许就能多卖出去两把了。”妈妈悻悻地说。那是个尴尬的下午，看着我们的面，有的人挑挑拣拣，半天也不买，有的人还会说两句你东西不好，有的人不过是无聊的搭讪。可妈妈总是含着笑，我能记起她嘴角划过的那种克制。她磨碎了嘴皮、胳膊也被车把子带得疼、可这些全然不顾，生活告诉她“你得撑下去”。

我们沿街走巷，妈妈鼓起所有的勇气，撕下所有的娇羞喊“挂面、挂面，新出的挂面”。一支、两支、一捆、当箱子里的挂面越来越少时，我从妈妈脸上读到了自豪：我们挣钱了！这仿佛是一个女人尊严的宣誓。这也要自豪？当然了，要知道在山西人的观念里，挣钱根本是件和女人无关的事情。妈妈也不例外，结婚之后，爸爸搞运输，她就一直在家，没有什么工作。

收获分外珍惜，妈妈低头码钱的样子投入极了。她用干瘦的手摩挲着每一张辛苦钱，五块、十块、一块、一毛、五毛，有的钱被叠成饺，有的钱毛得已经软了，有的上面还写着乱七八糟的字好像是“法轮功”，但这些都无所谓。她开心的时候像个孩子，嘴角上扬，眉眼间的娇羞被撑开了后，脸上满写着“我可以做更多事、更大事”。

好多年，妈妈一个女人家要独自跑十多里路去山里的村子卖货。慢慢地，她成了几个村的“挂面西施”。虽然辛苦，但她是欣喜的——多多少少，终于能给家里添补点家用了。几年下来，厚道、实惠的好口碑积攒了不少人气，家里有了主动上门的生意，可奔波也让妈妈落下了病根。她的腿脚开始不太好。这两年每到下雨天冷，总是疼。 今年又疼得厉害，爸爸陪她去省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是：骨盆脱位粘连腿部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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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打个针就七八百，看病真是贵啊！”对于花钱，妈妈总是很敏感，她觉得给家里增添了负担。真是应了老话“年轻时身子换钱，老了钱换身子”，可就是这样，她也总是拖着不想去医院，生怕又给我们添麻烦。

深深浅浅的脚印、高高低低的叫卖养育我们成长。若干年后，我上大学、毕业、工作，有时候打电话会觉得他们真是太无聊了！打个电话就三句“吃了吗？天气好吗？上班吗？”年轻时候不懂事，问多了有时不免会怼回去“你能不能新学点什么，换换行不行？”后来反省，对于不善表达的妈妈来说，那不过是她说“我想你了”的一种方式。她知道我吃饭了，天气好不好也没啥，但不问这些，她又能问什么呢？问我工作具体做什么？问我提案写了些什么？怎么可能吗？隔得远了，时代变了，他们也知道好多事儿插不上嘴，所以老三句成了他们唯一能联通我的问候。而我曾经竟然那么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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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能年轻二十岁，这才是逆生长呢！”大年初一，我又很认真地和妈妈说了一遍。几年前，这样甜腻的夸赞我一定说不出口，虚得很！但奔波多年，体验了生活的艰苦之后，终于发现，沧桑之后父母最想要的安慰不过是好好和他们说两句话，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