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来源简书

01

从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心情回到故乡。依然记得，上一次离开还是奶奶去世奔丧的时候，刚好是大学毕业的那年。那年夏天，正在上海进行毕业实习，突然接到奶奶离世的噩耗，当时内心并没有觉得震惊，只是觉得她熬过了上个冬季，至少能挺过夏天，然后迎接另一个冬季，就像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可以期盼苦尽甘来。

02

奶奶在我刚上大学时被检查出高血压中风，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左边的胳膊瘫痪失去行动能力，后来就发展到右侧的整个身躯，平时走路都要依靠拐杖伫立而行。碍于行动不便，在外打工的父亲，也不得不辞去工作，赶回家照顾她，家庭中出现一个这样的老人，似乎是不幸。虽然那时年轻，不明白那么多人情世故，但隐隐之间，还是感觉到，父母的无奈。那时我和弟弟还正在读书，父母靠外出打工的收入，勉强维持着家庭的开支，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病种的老人，让困难的家庭显得雪上加霜。

03

奶奶总共生了六个女儿两个儿子，在我们家乡一直都有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封建流俗，所以直到生了第五个女儿后，才迎来了我的父亲，然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最后生到我的小叔。可是直到死的那天，奶奶都没有明白养儿防老的真正含义，毕竟在临死之前，她那从始至终最疼爱的小儿子，都未曾出现过。在她还活着的岁月，我不止一次听她念叨她的小儿子，那个在她所有的儿女中，她认为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04

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叔，年轻时走了很多弯路，但是却一直被原谅。小叔叔读过很多书，做过两年教师，后来随大流下海经商，但是却屡遭挫折，整个大家庭都被他拖累。也许是为奋发图强，也许是愧疚难当，最后他一走了之杳无音讯。他本性孝顺纯良，只要他回家都会给爷爷奶奶买很多东西。我还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两次偶然见到他，他临走的时候每次给我10块钱，所以即使他回来的少，我都印象深刻。每隔半年一年，我时不时也会向大人打听下小叔的去向，然而每次都没有人真正回答过我，好像那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05

甚至在爷爷去世的那天，那时我已经在读初二，我都没能再见到小叔回过家。据说是出了事，不方便回来。爷爷死的并不突然，几年前就已经被查出胃癌晚期，然而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那个时候还没有化疗，在病情严重恶化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吃什么吐什么，每次痛到忍不了的时候，他都希望有人能在床榻前守着他，听他断断续续的讲话，每次有不同的人来，他总要问，小叔回来了吗，小叔成了他撑下去的救命稻草，大人们都认为他是留下了只属于小叔的遗产，至于是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06

小叔不在家的那几年，我听说了更多关于他的事情。很难定义小叔是一个怎样的人，只知道他年轻时聪明好学，被家族寄予厚望，而且他广交朋友，他在上学的时候，节假日里就经常吆五喝六聚集一大帮人在家吃吃喝喝，跑了一辈子江湖的爷爷，对此不仅不反感，而且背地里还暗暗支持，最有力的证据是，小叔上学时的生活费，往往比正常开销需要的多出很多，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07

爷爷奶奶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事，一定要生两个儿子，负责为他们养老送终。可是从爷爷去世再到奶奶去世，小叔在家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据我所知，有两次还是半夜回来早上就离开了。爷爷的丧事是爸妈一手操办的，按照生前的约定，爷爷的后事理应由小叔来办，可是既然人没有回来，那也不能不办，我妈本来就是一个计较的人，当时为这事还和我爸有一点小争执，我妈觉得，无论谁办，都应该先和小叔有个商量，然而我爸一厢情愿的认为，小叔人不在也没消息，丧事不等人，以后奶奶的丧事交由小叔负责，都是一回事。

08

谁也不曾想到，十年过去，奶奶去世了，奶奶的丧事也落到了爸爸的身上。整整十年间，小叔回家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在我大一下半年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完全瘫痪在床，因为她子女众多，众人都觉得即使她是卧床不起，也依然能够安度晚年，也许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记得在奶奶刚瘫痪的第一年，她的女儿们心照不宣的说，谁家离的近，谁就多去看看，谁有空，谁就经常去，避开寒暑的季节，隔三差五把奶奶接到自己家里居住一段时间。这种照顾的办法，她的女儿女婿们也都是认同的。爸妈因为长期在外的缘故，只能通过亲戚时不时给奶奶带点钱。

09

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心里认为，也许要不了多久，奶奶就会撒手离去，也可能部分康复能够实现生活自理了，然而实际情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奶奶顽强的度过整整一年以后，她那个六个女儿就已经或多或少的有了情绪，记得在我大二暑假的那年，因为我和弟弟都在老家，亲戚们明显的来的少了，奶奶也毫不避讳的说些怄气的话，譬如‘白养了’之类。当时我想当然的认为是奶奶和她的女儿之间，多了一些彼此的厌烦和无奈。然而直到我暑假快要结束，爸妈突然赶了回来，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10

原来亲戚们已经不止一次给我爸妈打电话说，奶奶已经越来越难伺候了，吵着要儿子回来，甚至还有人说，奶奶病情已经加重，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不了解他们到底想表达什么，因为那是大人的事。后来就是爸妈之间在老家有了一场争吵，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们吵架，毕竟很长时间没和他们一起生活。那是暑假开学后没多久的一天，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她说妈已经又出去打工了，他自己要一直留下来照顾奶奶，不再出去工作了，如果平时有空，就多回来看看。上学期间就很少回家的我，当时也并没觉得有何异常，直到那年春节，我去了一个亲戚家，一个平日里对奶奶照顾地最用心的亲戚，她告诉我说，我爸当时要求我妈留在家里照顾奶奶，让他出去打工，一方面爸爸能挣的多，而且妈妈是女人会照顾的更细致，然而妈妈却不同意，拿小叔常年不露面不负责出来说事，还和我爸大闹了一场，然后气走了。

11

小叔终于还是回家了，这已经是奶奶去世四年之后的事，他说应该回家修一下祖坟，会带来好运，做生意更顺风顺水。如今我也再次回到这久别的故乡，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爬过孤独的山头，一大家族人看着满是杂草的荒坟，谈笑着议论着该如何修葺坟茔如何树立墓碑，而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三年，奶奶最后的三年，爸爸是靠何种信念坚持下来的，是兄弟之间的亲情还是母子之间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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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都没有想明白，爸爸当时坚持的理由，甚至不惜与妈妈吵架？其实他也可以一走了之，不管不顾，毕竟奶奶还有那么多女儿，还有那唯独被偏爱的小叔。也许我们无法真正明白一个人的选择，除非你能穿着他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

               ——无戒训练第5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