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天气旧时衣

旧时天气旧时衣

(一)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这是天性使然。

我小时候，长得很瘦小，头发黄而卷。邻家女孩小静和我同龄，个子高高，头发直而浓密。重要的是，她还有一条好看的裙子。身着淡绿色半身裙的小静，随风而舞时，像蝴蝶一般轻盈、美丽。我羡慕得不得了，总是央求我娘给我做一条那样的裙子。

那时，家里很穷，我爸是建筑安装公司的工人。只有他一个人有工作，只有他一个人吃供应粮，我们娘几个都吃高价粮。爸爸的工资除了买粮所剩无几，然而，粮食还是不够吃。

当时我爸单位在建设的一家三线厂，位于中条山深处，四周都是农村。农村庄稼成熟季节，也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下地拾夏拾秋的时节。因为总是央求我娘给我做一条裙子，在多次求而不得时，我便无赖着不去拾麦子。

终于，我的小计谋得逞了。我穿着和小静一样的绿裙子，像撒欢的小狗般，一路跑向麦田。那时候小，不懂得计较衣服的布料质地与样式，小小的心思特别容易满足。

我们家姊妹三人，女孩子穿衣服上总得要比男孩子多费些心思。家里依旧穷，于是，我爸我娘自学了服装裁剪，我爸裁剪，我娘缝纫。他们在做衣服时，往往会因为意见不一致而争吵，而打起来。夜晚，躺在床上，我小小的心里会一边想着他们的对与错，一边想像着自己穿上新衣的样子，昏然睡去。

(二)

再长大些，我们随着爸爸工作的变动，搬家转学。我转入小县城的一中，误了开学时间，没有订上课本，没有订上校服。课本辗转借来，校服却没法借，只好自己做。我爸自学的裁剪，他只顾照着书裁，完全不懂得当时流行什么。

当时流行筒裤、喇叭裤，而我爸给我做的校服是萝卜裤，裤腿宽得能装两条腿，连我们班里最高最胖的女生都能穿上。我不肯穿，然而又别无选择，只好无奈地穿上那肥大的校服。除了校服，其他的衣服也都不合身。唯一一条合身的裤子，是我娘的旧裤子改的，裤腿上还沾着洗不去的油漆。那条裤子，我总是穿了又穿。

因为转学，因为不能适应住校生活，我的功课落下了，我成了差生。成绩不好，又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我成了老师奚落的对象。我常独自走在校园的一角，自卑落寞，伴我走过我的中学时代。

(三)

九十年代初，我读了中专。市场经济放开了，到处都可以买到衣服，家里的条件也略有好转，我娘便不再动手做衣服了。她总是舍不得花钱，都是去市场买几块钱一件的衣服给我们穿。所以，在本该青春靓丽的最后的学生时代，我依旧是朴素平凡而自卑的。

直到有一天，我攒够了钱，毅然在商场里买了一件贰拾多元的半袖衫，那该是我学生时代最贵的衣服了。

有人说，女人对服饰的记忆有过目不忘的天性，更况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二三十年后我依然清晰记得它的款式，它的细节。

那件半袖衫是雪青色，宽松的蝙蝠袖，小立领下是一排淡蓝色钮扣，腰际是一条淡蓝色扣襻的腰带。

那件半袖衫区别于我之前所有的衣服，穿上它，恰好衬托出我白皙的皮肤与纤瘦的腰身。它让我出众，让我自信，它成了我最喜欢的衣服。尽管我娘嫌我买的贵不停地唠叨我，我还是觉得买的值。

我们姐妹长大后在一起聊天，小妹说她也很喜欢那件半袖衫。那时，还只是个初中小女生的她，会趁我不注意，偷偷穿到学校显摆，就连老师见了都会问从哪里买到的。再后来，我们搬了家，那件让我心心念念的半袖衫，竟不知遗落何处了。

(四)

学校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然后是结婚，生子，完成了从学生到上班族，从女儿到母亲的身份转变。再后来，淘宝网购迎面袭来，迅疾而快捷。限于经济条件，虽不能率性而为，但终究能按自己喜好的款式、衣料的质地，自由地置衣了。

回头想想这些年，关于旧时旧衣的故事，从处处受我娘管制，到后来能够凭喜好自由选择，再到后来我娘去世。现在，每次买衣之后，想要让她评价几句，也无法再能，真是几多怅惘，几多感慨。

其实，人们穿衣是为了悦己悦人，所以衣饰穿着要讲究色彩的搭配，气质品味的选择，身份场景的契合。说到底，无非就是做到得体二字。

但，那些贫瘠年代，普通人家能有饭吃，有衣穿就很满足了。大人们哪里会顾及不合体的衣着，带给一个女孩子的自卑与落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