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往赶上了最后一班末班车。
他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识趣地避开了争先恐后挤车的人流。他看得可清了:几个染着夸张发色的青年装作不经意推老人一把,偶尔几个妇女嘴上假惺惺说着“让让老人”,实际上偷偷往后扯着老人自己笨拙地往前挤。纪往等着一窝蜂的人融化得小了,哼着歌迈开脚步自愿成了最后一个登上车的人。
递了光头的司机催着快一点,眼睛却一直盯着上车的乘客,相比是在抓逃票。车厢里混合的味道,纪往很不喜欢,他切了一首歌,刚好也轮到他投币,他把口袋里的两枚硬币都丢出去后,扫了一眼车厢,看来只能站着了。他默默往里走。
或许是纪往耳机音量调的太大了,乘客们都会下意识向他瞥一眼,再把脑袋转向车窗外或是下一个吸引眼球的物品。可能是一份报纸,也可能是前座乘客一头油腻腻的卷发。
抓稳扶手站稳后,纪往开始试着回忆老师课上的知识点。这对他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尽管耳朵里震荡着某位摇滚歌手的嘶吼,他还是能够很清晰捕捉到脑海里老师的每一个知识点画面。其间数学老师扶了四次眼镜,喝了一次水,摸了两次头发。当然,数学老师基本上也没有多少头发,却爱是把头发抹油后再往后梳,遮掩修饰头皮中间稀缺的头发,并且担心发型被风吹乱固定不稳,上课时喜欢将手放在脑袋上装作是思考的模样,其实手指已经偷偷捋顺头发两三遍。
纪往又想到数学老师课上出在黑板的几何题,为了便于学生更形象地感受到出题者(老师本身)的智慧,数学老师故意将原本只要做一条辅助线的题目刻意增加至三条。这让本身就十分精简的压轴题增添了几分不可破解的彪悍。老师很无趣啊,这是纪往在黑板上看到题目发自内心的感慨。如果不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图是稍稍在两处地方顿了顿,纪往估计也解不出。五分钟后,在老师得意地扫视台下同学被刁难的神情,他再得意地附加一句,这可是我昨夜苦思冥想了几个小时设计而来的题目,这里面包含着不下五个知识点……纪往不耐烦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公式,画了几条线,答案已经十分很明显了。纪往把笔往桌子上一丢,撇撇嘴,明明是根据某个模拟试卷上改编而来的。
纪往最不喜欢无资本却偏爱炫耀的人。就像是吼两口嗓子就哑了的人不配唱摇滚乐。纪往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纪往心想,黑板上的题目他花了五分钟解出来,而老师花了四分钟画完的,所以他还是觉得自己太慢了些,所以,基于此点,他没有在课上点破老师的谎言,也没有出风头地告诉全班同学他知道答案。综上,当老师提问他时,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要做辅助线。班上有不小的嘘唏,某个大胆的同学还说,废话,谁不知道啊。
从推开椅子到放下粉笔,纪往花了八分钟的时间写下推论过程,回到座位上的唯一感慨是“拿着粉笔写字好累啊。”
公交车上的女中音纪往已经听了很多次了,每次往返家于学校的路程,纪往早已熟烂于心。甚至看到街道旁的某棵行道树,纪往都能准确地说出它们所在的路名。
纪往觉得记忆就是个游戏。无论是单纯性的记忆或是理解性的记忆或是不求甚解强迫记忆的,纪往都不会排斥,一股脑将它们都收到脑袋里再分类,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提取。所以他的通讯录不需要输入对方的名字和手机号,看到电话号码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有关此人的一切信息。比如,此刻他只是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反射性把音量调低。纪往不喜欢用耳机通话时对方过于嘹杂的嗓音。不同于歌手,普通人的声音还未进化到纪往能够接受的范围。
接听,纪往等待着对方先开口。他把呼吸调慢,认真的时候他都会习惯性这样做。
“小往,还没到家?”
“在末班车上。”
“快周末了还那么忙?”
“不是,哥,是其他的一些事情。”纪往眯起了眼,在思考哥哥纪峰会不会已经想到答案。女中音继续报站,车子上的人不知不觉已经散了一大半。纪往想找个近点的座位坐一会,他的眼睛定格在右前方的空位子上。
“莫非小往的座位旁有个小美女。”
纪往听到哥哥调皮的打趣,他把耳机塞进一点,一屁股坐在位子上。刚想开口问哥哥最近的生活,却被一声外界的轻柔女音打断:“嗯?请问你能往左边挪一点吗?压到我的背包了。”纪往不好意思站起身,女生迅速抽离背带。纪往小声地对哥哥说:“哥你还真乌鸦嘴。”在确认完座位上没有其他多余的物品,纪往放心地坐回去。“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纪往对于事情是很认真的。纪往不清楚父母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异的。反正自打有印象起,他的生活只有早出晚归的爸爸和一个最亲的哥哥。哥哥最大的缺点就是聪明,和他比起来,天赋秉异的纪往都显得逊色不少。所以除了能靠自己智商照顾好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外,纪峰还顺利地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一切都似乎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暑假不回去了,学校有个科研项目,需要人才,你知道,哥……”其实纪往比谁都清楚,哥哥是准备假期打工减轻家里的负担。纪往这么想就会觉得很累,凡是跟钱挂钩的事,纪往都觉得很累,特别是每次父亲三更半夜回家时,那种一览无遗的疲惫,是纪往怎么也不想解开的题目。
纪往尝试过逃课去打临时工。去酒吧里唱歌,去饭店里洗碗,去工地上搬砖头。当他发现所付出的劳苦与金钱不成正比时,他放弃了。偶尔父亲提前回家而纪往刚好也没睡觉时,纪往会偷偷塞两张纸币,放在和父亲一样灰头土脸的外衣的口袋里。这是他能想到的给予父亲的最实际的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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