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这个词在中国古代并不多见,明清时使用,几乎与少年同义。五四之后,这个词才真正地定型,几乎被赋予了理想的社会人格:希望、活力、自由、独立、担当……五四距今已经九十九年了,再看看那些逝去的青年……青年还在吗?
罗隆基(1896-1965)
罗隆基是个天生的政治鼓动家,才华横溢,辩才无碍。五四运动时,他是清华大学的学生领袖,李大钊说:“一个江西粗布土衣的学生把清华园掀开了”,最终火烧了赵家楼。
1921年,罗隆基留学美国学政治哲学,获博士学位。再入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做研究,师从拉斯基。1928年回国,宣扬自由主义,翌年在《新月》杂志发表的长文《论人权》,或许到现在都是将人权理论说得最浅白透彻的文字。他说:最危险的思想,是想压迫敌人的思想,思想上最大的危险,是思想没有人来压迫。所以在‘一党治国’、‘党高于一切’、‘党外无党’的时候,他反对一党专政;在人民遭受迫害自由毫无保障的时候,他提倡人权;在亲贵当国炙手可热的时候,他纠弹贪污……后来作为民盟领袖,国共双方都不喜欢他。
理论上有政治洁癖的罗隆基,急于从政,反而显得有些品行不端,他的同学梁实秋直接跟他说:你是才高于学,学高于品。而他的政治伙伴章伯钧则说得入目三分:“罗隆基是一个好的在野党议员,但是是一个蹩脚的在朝党部长(罗隆基在建国后曾任森林工业部部长)。”
张学良(1901-2001)
张学良90岁时和学者唐德刚说:我的事情是到36岁,以后就没有了;从21岁到36岁,这就是我的生命。
21岁的张学良,已经身为旅长,参与了直奉大战。但没有人重视他的军事才能,因为他是东北王张作霖的长子,与袁寒云齐名的“二世祖”,一般的少年即贵,英俊非凡,一生风流。暮年回忆时,对自己当年的风流手段依然有些得意洋洋。
27岁时,张学良沿袭父位,成了奉军统帅,同年易帜附蒋,被封为民国三军副总司令。可谓一人在上,万人在下。但他的人生最高峰就是在36岁时发动了西安事变。
周恩来说:“张将军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
胡适说张学良是千古罪人:“西安事变对我们国家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36岁后,张学良被国民党关了半个多世纪。回忆一生时他作了番总结:从小就身体不好,希望学医救人,却因缘际会成了杀人的军阀;本性最适合做一个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可现实偏要压他一肩的戎马战事和国恨家仇;西安事变,为自己的年轻与冲动付出了一生,却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张荫麟(1905-1942)
张荫麟短促的一生,仿佛就在和大师们叫板,然后被大师们称颂,最后倒在成为大师的路上。
张荫麟还在读高中时,写信给梁启超,对其考证老子在孟子之后的证据逐一批驳,惊得梁启超大呼天才;清华求学期间,张荫麟批驳顾颉刚“根本方法之谬误”;赴美学习哲学,则嘲笑胡适的偶像杜威“老糊涂矣”……
而大师们却对他极为珍视,陈寅恪说:“张君为清华近年学生品学俱佳者中之第一人,弟尝谓庚子赔款之成绩,或即在此一人之身也。”钱穆说:“中国新史学之大业,殆将于张君之身完成之。”熊十力说:“融哲史两方面,而特辟一境地,恢前业而开方来,非荫麟其谁属乎?”
张荫麟为史学研究确作了很多准备,涉猎领域广泛,开拓气象宏大,可惜千古文章未尽才,只留下几十篇论文和半部《中国史纲》。
据记载,37岁的张荫麟在弥留之际与病床前诸位学生逐一握别,颂《庄子·秋水篇》,徐徐气绝。
张中晓(1930-1966?)
18岁的时候,张中晓为自己戏拟了一个墓志铭:会稽人张中晓,认真活过、读过、写过、爱过、恨过,在还很不愿死时,死了。
这个籍籍无名的早慧者,竟被毛泽东所看重:“还是这个张中晓,他的反革命感觉是很灵的,较之我们革命队伍里的好些人……政治嗅觉的灵钝,是大相悬殊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167页)
那时张中晓25岁,因曾与胡风通信,被打成“胡风份子”入狱,翌年,肺病加重,咳血不止,获“保外就医”,回到家乡绍兴。至1963年,张中晓即将离开绍兴押往上海时,预料到自己凶多吉少,对家人说:“我牵连害苦了你们,心里很难过。我光身一条,只有两箱的书和十几年中所写的几本札记。这一去凶吉不知,这些札记也许以后会有点用,求你们给我保存好。”
这札记就是几十年后出版的《无梦楼随笔》,透过里面的只言片语,我们看见了一个时代的先知。张中晓说,“当世俗的权力在精神的王国中挥舞着屠刀,企图以外在的强加来统治内心世界,于是就产生诛心之论,产生法外之意。”“一切美好的东西必须体现在个人身上。一个美好的社会不是对国家的尊重,而是来自个人的自由发展。” ……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部当代中国思想史,可以说是从崇拜黑格尔(绝对精神)到告别黑格尔的历史,李泽厚的告别黑格尔是在70年代后半期,顾准的告别要早一些,而张中晓的告别则更早,早得令人称奇。
他给自己的墓志铭也一语成谶,我们只知道他在文革给迫害致死,但没有人知道他死于何年何月何日。
遇罗克(1942-1970)
1962年,20岁的遇罗克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千里雪原泛夜光,诗情人意两茫茫。前村无路凭君踏,路也迢迢夜也长。那时他正在京郊插队,看到一些地主和子女孩童都被斗死,还称之为“连根拔”。那正是“血统论”甚嚣尘上的时候。
在文革初,遇罗克写作了《出身论》,指出了一个在现在看来已是基本常识的道理:人人生而平等。写完后他在日记中说:“我想,假若我也挨斗,我一定要记住两件事:一、死不低头;二、开始坚强最后还坚强。”因言获罪后,同狱的难友张郎郎问他,你为一篇文章栽进来,值不值?他说:值啊,我们在这个社会上属于弱势群体,没人能发出声音来,现在有这个机会那我就喊得声大点,喊得声大肯定会付出代价,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值了。
1970年3月5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里,在排山倒海的“打倒”声中,27岁的遇罗克被宣判死刑,并立即执行。在场的诗人北岛目睹了一切,后来他记下了这样的诗句: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完)













网友评论
老师,你的看法呢?
谢谢老师,分析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