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着你的爱
《《红楼梦》导读》(人教版必修3,101页)有处表述如下:
相比之下,薛宝钗当然更符合传统的道德闺范。她不但长得漂亮,而处处随分从时,端庄稳重,是一个标准的名媛淑女。即使是在众姐妹开诗社,逞才使性时,她出的诗题也是艰涩乏味的“咏太极图”,很难想象,鄙弃功名,厌读诗书的贾宝玉能与她和谐相处。
在这个片段中,导读的作者是谁,我们是不知晓的。但“导”应有启发兴趣之用,但看过此“导”,竟觉得《红》著面目可憎,不过是美女痞子的文字而已!如果曹雪芹先生在天有灵,读到当今课本中的如此解读,怕是宁可一把火烧了书稿,也不愿给不肖的后代如此践踏。
且不说宝钗的咏太极图内容几何,但就钗所选定的题目——咏太极图——而言,导读作者用“艰涩乏味”来形容它,由此断言宝钗满肚子世俗功名,我以为,这是偏见。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谈及八卦,说,“后世的歌,舞,剧,画,神话,咒语等,在远古是完全揉合在这个未分化的巫术礼仪活动的混沌统一体之中的,如火如荼,如醉如痴,虔诚而蛮野,热烈而谨严。你不能藐视那已成陈迹的,僵硬了的图像轮廓,你不要以为那只是荒诞不经的神话故事,你不要小看那似乎非常冷静的阴阳八卦,想当年,它们都是火一般炽热虔诚的巫术礼仪的组成部分或符号标记。”
它们是具有神力魔法的舞蹈,歌唱,咒语的凝练化了的代表。它们浓缩着,积淀着原始人们强烈的情感,思想,信仰和期望。太极作为一种思想艺术凝炼的标记,它绝非乏味之辈。后人以太极拳,太极剑养生,流传甚广,也证明太极取法自然,有其存在的活泼的生活基础。至于艰涩一说,则原本就是相对的,至少不该把斯人不感兴趣不能琢磨透的东西都归入艰涩,打入死牢,甚至以此来评价他人吧?譬如,导读作者,主观的认为薛宝钗彼时彼景就该吟风弄月才足见女孩子的清纯可爱一样。朱自清有过一个话,说:“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原因是什么?一个人的内心超拔于所处的人际环境,或许是专注于自己的所思,或许是悲哀于自己的所处,或许是仅仅出于等级地位的自卑,或是环境陌生格格不入,还有等等。而无论属于哪一种,都有其道理和缘由。与众不同,不是个中性词吗?
在《红》中,宝钗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是一个深藏不露,被埋没了光泽的生命。
贾宝玉不爱薛宝钗,不能作为薛宝钗庸俗势利的明证。天下女子清朗隽秀,不是为一个宝玉而生的,也绝非一个宝玉所能品评的。薛,林可是《红》书的“绝代双娇”了。
却可以想一下宝玉为何偏爱林黛玉。
林妹妹有纤弱清丽的倩影,生幽怨含情的眉眼,常是哀婉缠绵的,又居住在静谧高雅的潇湘馆,自是别一西施。西施因病而更美,我不认为是病成就了她的美,而是她原本的绝色美丽即使是生病也掩饰不住的!所以首先是有美的基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的魔咒。林妹妹却是幸运的,她没有被男权社会利用色相而成为牺牲品,也没有因王朝的动乱而亡命天涯。她有一小段真实纯净的儿女私情,虽然幽怨却真诚,虽然纯净却深刻,不刻意掩饰,不虚与委蛇,哭也好,笑也好,皆出自内心,无视周遭。而这样的一种情感竟能遇到宝玉这样的知音来珍惜,互诉衷肠,这也是一件“奇了”的事。
林妹妹的哀怨,多忧愁正是与宝玉天性中的家族悲剧,对自身浊臭的哀怨,忧愁的内隐的禀赋合拍的。所以我看宝玉爱黛玉,到是看到宝玉爱自己的理想,仰望,珍爱自己的理想。黛玉冰清玉洁,宝钗也是冰雪聪明的,但宝钗的随分从时,宝钗的深藏不露,是不符合宝玉单纯,热烈的理想的。他的理想应该有所寄托,而宝钗不愿谈及。这是宝玉爱情专注于黛玉的缘由。
由此想到戴望舒的《雨巷》也,其中一节:
我独自彷徨在 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
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愁怨”是一个唤起热烈深沉爱情的原因吗?是的!愁怨是一个人独立的存在,愁怨是与 有希望而不得的悲凉同一种意味的。而希望,无论目前能否实现,都是足以吸引人的。
要之,宝玉爱林妹妹和戴望舒醉心于愁怨中的姑娘是同样的情形——有一种希望,需要共同支撑:而最好的同路人,是有共同希望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爱就是心心相印。歌中这样唱:
因为爱着你的爱
因为梦着你的梦
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
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誓言不敢听
因为承诺不敢信
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
去说服明天的命运
尾 声
宝玉梦中衣袂翩翩的姐姐妹妹们早已成为云淡风轻的昨天。我们祝福,我们指摘,都在历史的烟尘中渺小,激荡不起时间的尘埃,大观园的一切早已沉寂。可叹如今尘世纷杂,谁是茫茫人海中那枝含着愁绪的雨巷丁香?谁是熙熙攘攘中那瓣无意争春的断桥寒梅?谁又是滚滚红尘中那位抛却功名,脱身而出,满怀热望又无奈哀怨的惜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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