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睡梦中，而我更是一个多梦的人，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这是因为我身体虚弱的缘故。后来，长大成人了，也成家立业了。可梦依然很多。婆婆用老辈子人的话说，我这是火眼高，总是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那些东西和事情。于是，我就常常在梦中遇到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些甚至和现实生活重叠出现，让我恍惚之间游走于现实和梦境中。
（一）永远的红红
红红和我都出生在那个景色宜人的小山村里，父辈的交情很深，所以我们从小就一堆里长大。说起父辈们年青时的那个时代，正是现代中国遭受磨难的十年文化大革命，牛鬼蛇神当道，黑白颠倒，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高中毕业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自愿来支援边疆。于是转道武汉，从那里和一大批和他一样的青年来到了新疆。也是在那时就认识了红红的父亲，后来我们都尊称红红的父亲叫“叔叔”。叔叔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个不错的木匠。我们两家的交情一直很好，互相帮衬，一路扶持着走过了几十年的沧桑岁月。
我和红红是一般大的，一起成长，一起上学，一起在山野中疯闹和嬉耍，小时候的美好岁月略过不提。但是红红的母亲却是我忍不住一定要交待的。红红的母亲年青时是个相貌美丽的女人，我出生之后就常常和红红一起在她的身边玩耍。但从大人们的只字片言中，我知道，原来姨脑瓜子有点不够用，所以她只是在家当家属。于是我和红红吃饱穿暖的小事就落在了姨的身上。姨对我不错，只是很少说话。这样的一个美人，即使小时候的我，也常常会看着她的脸觉得她真的长得很美。不是大人们的那些异议，我甚至觉得姨几乎是个完美的人了。因为姨的美丽，她的四个孩子都出落得很是俊俏。红红也不例外。
时间到了1998年，我们都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和男友约好了当年领取结婚证，红红也找了一个开车的男朋友，情投意合，快嫁作人妇了。那一年的夏初，我在家门前的凉棚下乘凉，远远就见着红红骑着自行车向我这边过来，我迎着她，坐在凉棚里聊起了天。寒喧着家长里短，我们俩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面了，很是亲热。不知不觉就说起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山村，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我们都想再回到那里去看看，是谁提出的一起再回去，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红红和我都欣然相互应允着，约好了秋天一起回去，我甚至幻想着带着画夹和画具在山林间写生，那是多么惬意呀！红红说她要先去一趟乌市看看她妹妹，回来我们就一起去。可是事与愿违，这成了我们最后的约定，她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红红是六月初走的，六月底时就传来噩耗，她死了，迎回来的是她的骨灰。这消息如雷轰顶，我们姊妹四个去看望叔叔和姨，在她家的库房里我看到了那个贴着她照片的小匣子，静静地放在那里，我一边给她烧着纸，一边痛哭失声，前后只十天的时间，我和她已经阴阳两隔，从此不再相见。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记忆不断地在我的头脑中闪过。为什么她这么不幸？为什么偏偏是她遭此大劫？我一遍遍地这么问着，不知道向谁问！红红的妹妹告诉我们，红红是到了乌市突发的急性肝病，暴病而亡。看着悲痛中的叔叔和姨，我们只是陪着一同落泪，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离开时，看着叔叔佝偻的背和一夜突增的白发，一下子觉得叔叔又老了很多。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三天后，红红要下葬的那一天，我却没能去送她最后一程。老人们都说我当年要结婚，是吉事，不宜去送她。妈妈也主张不让去。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到团部买车票，去一百多公里外接男友。正午时分，我骑着家里的小轻骑走在去往团部的柏油马路上，耳边隐隐听到山边坟地里传来送葬的鞭炮声，心里还涌起阵阵的悲痛，眼睛也一时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红红说着对不起，不能去送她，请她原谅！车行至一个拐弯处，对面是一片树林，树林后是一人多深的排水渠，车速不快，我却在拐弯时突然失控，眼看着我就向排水渠冲去，惊惶失措之间，我慌忙倒向左边的公路，车祸就在一刹间发生了。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车子倒地后向前擦着，几米外才停下，我被吓傻了，呆在地上，耳边依然是鞭炮声，没有停止。我当时在想，是红红！是她在怪我没有去送她。爬起来，发现胳膊肘部被摔得血肉模糊。这个印记就这么一直留在我的身上，直到现在。
这是红红死后第一次和我的交锋。从此，她就一直在我的梦中，有时哭，有时笑，还总提醒着我那个不能践行的约定。我的胆量越来越小，夜晚也变得愈加地可怕。
时间到了99年，我成了一个孕妈妈，红红还是没有离开我的梦。有时她会告诉我，她没有死，是别人乱传的谣言，让我不要相信，可是悄悄地，她却背着我露出诡异地微笑。梦中我也在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信她。她是在骗我。有一次她还告诉我，她现在打工的地方很好，就是没有人做伴，让我和她一起去，我告诉她，我有了孩子，让她放过我，她就生气地走了。可是没几天，她又会以另一种面目继续出现在我的梦中。一次次地梦中交锋，让我变得有点神经质，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却又精神萎靡不振，妈妈发现了问题，我于是哭着告诉了她。母亲无计，去请教附近的其他老人。后来我睡觉的房间里多了一些红色，枕头下也压了家里一把锋利的剪刀。可是，红红一直都是阴魂不散，还是常常在我的梦中。
其实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文化教育，多少也有一些自己的常识。也试着用一些辩证的思想来自我安慰。于是加强了身体的锻炼，每天都早起，天不亮就和妈妈一起去晨练，老太太们去跑步，我就和妈妈在后面一路走着。每天都加强营养，荤素搭配，还把丢了有几年的练字也拾了起来，修身养性。可是一天天，一月月，她就是这么执着地纠缠着我。让我不由地对这些方法产生着怀疑。不知如何才好。
初秋的十月，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孕育了六个月，那天又是做孕期检查的日子，爸爸和哥都有事，于是我自己骑着摩托车，独自去团部妇幼保健院。秋日的阳光，普照大地，天气凉爽，到处都是金色的丰收景象。一路无事，到了地方，做完了检查我转而去了一个医生那里坐坐。她今年负责做片区的死亡调查。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件事，她不知道我家和红红家的渊源。说出叔叔的名字，引起我的注意，她说叔叔当时老泪纵横地告诉她，她家的三女儿去年惨死了。是在乌市被人杀害的，用铁丝勒死后，挂在了楼房的窗户外面。当时听到这儿，我身上的冷汗直冒，两手冰冷，手心里全是冷汗，两腿就软得站也站不起来了。我在心里一次次地给自己鼓劲，没事，没事，现在是白天，她不能把我怎么样！可是腿就是软得不听使唤。看客看到这儿，也许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我是第一次知道红红的真实死因，可是也没有必要吓成这样。实在是事出有因。听我说来，你就知道了。
原来，随着怀孕的月份越来越长，红红在梦中的闹腾也在升级，她好象不达目的不罢休，以前还说说就走，骗不了，就开始吓我。最离谱的一次，她在梦中恶狠狠地问我跟不跟她走，我说，我妈不让我去，再说我有了孩子。梦中，红红恼羞成怒，她揪住我的衣服，拉着我走出好远，我一路挣扎着，勉强护着自己已经有点腆起来的肚子，求着她，她却一点也不心软，让我喝一种味道怪怪的水，水里沉淀着灰灰地东西，好象骨灰一样。我吓得不住地求饶，她又拿出一段铁丝要勒我的脖子。我在梦中吓得哭了起来，求她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饶了我。她在笑，笑得很阴险。我真的在叫，可是叫，叫不出声，醒又醒不过来，那种怕到了极点的感觉，让我此生都刻骨铭心。那天半夜4点多，我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了。汗，湿透了枕头，衣服也湿透了。那一夜不敢再睡，开着灯，在灯下发了一夜呆。
正是这个梦，让我先于别人知道了她的真实死因。是她托梦给我，告诉着我她的惨死。这样的告诉实在骇人听闻，也是我从没遇到的。那天我在妇幼保健院里坐了很久，才走出来。外面阳光明媚，我却冷彻心扉。冷得我止不住地在阳光下打着寒噤。就想有个温暖的肩膀让我靠靠。妈妈让我去给她烧烧纸，我却不想向她屈服。
直到孩子出生，她也没有停止纠缠。孩子出生后的忙碌，有一阵儿她没来折腾我。儿子满月后我和丈夫带着孩子又回到了母亲家，那天晚上没有任何征兆，我们收拾完家务活，就睡下了。梦里，她来了，穿着一身红衣服。我已经不敢说话，她却笑笑地让我别怕，她只是来看看孩子。护子心切地我求她，不要害孩子，有事找我好了。她却忧忧地看着我，没说什么就走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从梦里醒了过来，开灯看着熟睡的儿子，摸摸同样熟睡的丈夫，有了一种安全感。后半夜我也睡熟了。
孩子好象福星一样，从他出生，红红就不怎么在梦中来吓我了。或者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不会靠我太近。但我还是害怕，怕她会来害我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002年春节。又是个悲伤的日子，身体一向不好的叔叔在春节前去世了。家里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南疆丈夫的部队随军。不能去送叔叔，我就请姐姐和哥哥，去送的时候，多替我给叔叔烧些纸。也许是叔叔去了那个世界，有了管红红的人，也有了和她作伴的人。从此，她再也没有来纠缠过我。
几年过去了，我想起叔叔，也常想起红红。听说红红还连个墓碑都没有，因为没有人打理，坟头上的草已经很高了。有机会去看叔叔的时候，我一定会去给她的坟头上陪陪土，除除草。
红红，你就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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