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记得那是上小学的年纪,冬天里,早上起床晚了来不及吃饭或母亲偷个小懒不爱做饭,爷爷就会在送我们去学校的路上买两个烤地瓜,我和小妹一人一个。飕飕的冷风吹在脸上,原本冻得冰凉的小手,捂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烤地瓜,暖到心头。姐妹俩经常抱着滚烫的烤地瓜吆喝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飞奔着跑向自个儿的教室。
等到长大一些,爷爷爱用他那泥巴垒起来的小土灶给我们烤地瓜。挖开带着些许火苗的草木灰,把地瓜埋藏其中,过上个把小时,烧的黢黑的地瓜扒拉出来,等不及晾凉,呼呼的扒了皮往嘴里送,着急忙慌吞下一口,从舌头到嗓子眼,烫的眼泪哇哇直流。为了这一口烤地瓜,只要爷爷吩咐,二话不说,扫地、擦桌子、捡柴火、收拾炉灶紧锣密鼓地安排。还记得,那次因偷了隔壁大娘家的柴火被抓,当我和妹妹顶着红热的耳朵夹杂着大娘尖锐刺耳的吵嚷声惊吓的跑回家,爷爷先装作严厉的训斥了我俩,然后笑嘻嘻的去门口的小菜园里拔上半席地的小菜塞给大娘,待大娘欣然拿着小菜回家,爷爷叹息地望着他心爱的小菜又少了多半,奶奶咧咧的嫌弃,只有我和妹妹相望着开心的等待土灶里的烤地瓜。地瓜或是从乡里乡亲那里淘换来的,亦或是从集市上买来的,爷爷从不种地瓜,依稀我还央求过他一阵子,还是后来母亲扛不住我的念叨,曾在菜地里种过,隔几日的挑水、施肥,瓜秧长得翠绿又粗壮。但地瓜却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最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年秋天,整整两席地的地瓜秧,才收获了不到半袋子个头小又长的歪七扭八的瓜。那些天,提到土豆母亲都会黑脸,爷爷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全程没有作声,却吓得我再也没提过自家种地瓜这个事情。
长大后,小土灶不堪重负,只得退位让贤给了家居新款-煤气灶。在外上学的我,鲜少去爷爷家,突发奇想般难得去一次,隔着胡同口老远就能看见站在胡同口披着破皮大衣冻得抖抖索索等候的爷爷,爷爷总是能先望见我,甜笑着伸出插在袖口的右手向我颤颤挥手,我总爱跑着奔向爷爷,呼喊着“爷爷,爷爷,我来啦,我来啦”,爷孙俩相拥哆嗦着进屋。这时,爷爷总能变魔术似的,拿出几个金黄流油的烤地瓜,我惊喜的拿起一个,剥了皮咬上一口,暖意随着吞咽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在爷孙俩的拉家常中逐个吞并。
爷爷一直身体不好,老年病痛缠身。噩耗传来那年我上高二,晚自习正准备考试,班主任走进来让我抓紧收拾东西我婶婶在楼下准备接我回家,云里雾里的简单收拾,一路上婶婶面色凝重,闭口不言,再迟钝的我也预想到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事。回到家,望见躺在堂屋正中穿着鲜亮衣服安详又宁静的爷爷,不知是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恐惧,我竟浑身颤抖不敢上前,在母亲指挥下机械的跪下、磕头,父亲联合亲戚们将爷爷的身体放进那个长方体的小黑屋里,待唢呐响起,身边传来奶奶呜呜的哭泣声,我才真正意识到,爷爷去了,他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有冬天哆嗦着站在胡同口等我的人了,再也不会有魔术一样香甜的烤地瓜了,好似风筝断了线,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爷爷,爷爷,我想吃烤地瓜”,我哭喊着追着爷爷向外跑,小姑和姐姐拼命拉着,我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他们抬着那个黑黑的长方体远去、消失,爷爷在我的生命中永远的离开了。
爷爷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有时回爷爷家,隔着老远望不见胡同口的那个人,飞奔着跑进屋寻找一番不见踪影,脑袋里想着问问奶奶“爷爷呢,爷爷呢,咋没见爷爷。”话还没问出,忽然想起,啊,他走了,走了啊,离开我了啊,随之陷入无尽的悲伤,如此反复。
现如今,六七年的时间过去,我依然爱着烤地瓜,每次吃还是会被烫的眼泪汪汪,只是地瓜依旧,却再也吃不出爷爷那份饱含炭火气息的香甜。时间年轮反反复复,已记不清爷爷的样子,却仍清楚记得那时烤得黢黑的地瓜,被烫的哇哇叫的我,以及慈祥的望着我呵呵笑的爷爷。
那年,瓜甜;人团圆;如今,瓜不甜;人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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