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说:
“其实我没有死,只不过是处于深度昏迷。但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就准备把我抬去埋葬。我要感谢那个棺材铺的伙计,正是他的‘当当’两脚,把棺头上一块木板的榫头踢断了;我还要感谢胆小的大妞,他的一跤使棺材跌落到地面上,棺头上的那块木板才得以脱落;我更要感谢二侉子,正是他胡乱扔在路边的蜂巢里的胡蜂......
当胡蜂们飞到棺材里的时候,它们功能强大的复眼仅用了几毫秒便适应了棺材里的昏暗的环境。它们立刻就被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脸上的锃明瓦亮的‘大桃子’所吸引,便发起了轮番攻击。不消一会儿,那‘大桃子’皮球撒气一样坍塌了,变成一滩黑褐的血水。更加离奇的是,在这一滩血水里,露出了大大小小十多个蜱虫,它们都命丧于胡蜂的毒刺下。
父亲领着那几个抬棺人把棺材抬到了村子后面树林中的一座古庙里。这古庙老早就有,现在已是墙倒屋漏,断壁残垣。一路上,大妞像避猫鼠一样死盯着棺头上的破洞,生怕里面再伸出手来。
他们一行把棺材放在供神龛的破烂扬尘的石台子上就离开了。父亲要找棺材铺的人换一口新棺材,几个抬棺人要回家用艾蒿熏蒸肿胀的蜇伤,大妞要回家换裤子。总之,人们的心情暂时得到了放松。
人的放松却是妖的紧张时刻。抬头三尺不光有神明,也有妖眚在游荡,就在冥冥之中的不知不觉之处。就像一些人面对微薄的累积,认为终于可以放松一把,纵情一把,倨傲一把。俺就豪迈一下,其奈我何!殊不知,这正是妖眚盼望已久的收获季节。妖眚极不喜欢常怀警醒之人,因而他们也互相厌弃。
那天夜晚好大月亮,月光把大树的影子投射到没有院门的院子当中。人们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忘记关上歪歪扭扭的两扇庙门,可这门除了能挡住月光,还能挡住什么呢?一绺头发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门缝,随即在地面上铺展开去,头发里牵绊着几个被扼死的男女,从破窗透进来的月光照着他们惨白的面孔和死鱼一般的眼睛。头发又像蚯蚓那样缓慢向前爬行,爬上了神龛,又爬上了神龛上的棺材。直到大量的头发几乎包裹了棺材,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棺头上长条形的破洞里进入了棺材。
包裹在棺盖上的头发纷纷进入了棺头上的破洞,直到从外面不再能看到一丝头发,林中古庙恢复了往常的静谧。此时,如果有诗人在场,完全可以为这琼宇下的月光古庙发一段感慨。诗人们的目力所及之处,找不到险难愁苦的踪影,纵然洪水滔天,他们依然醉心于华丽辞藻的堆砌,恨不得拿木匠的墨斗线崩紧了弹一弹平仄的规范——
‘............
飞鸟深谙林中意,
请得太清照玉庵。’
此时,东方已然显出鱼肚白。
‘桄榔’一声巨响,破败歪斜的庙门被人踹倒了,飞扬的灰尘散去,门口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高的是拎着两个新摘蜂巢的二侉子,矮的是一手拿桃木剑,一手叉腰的威风凛凛的老神仙。
‘呔!休要伤人性命,今儿个老神仙容不得你胡作非为了!’
‘嘎——嘎——嘎——’头发妖发出一阵如枯树根被镐头晃动般的笑声说,‘听你的意思,长本事了呗!’
又说,‘唉——,长本事好啊,正好我想领教领教!’
一缕青烟从棺材里飘出来,绵绵不绝。一会儿工夫,就形成一个烟团漂移到老少两人的头顶上。几绺花白头发从烟团里垂挂下来。老神仙不慌不忙,从腰间取出一个锦囊,探出拇指和中指从里面取出一撮香砂,刚要凌空扬起,忽又想起二侉子是没有修炼过的凡体,这香砂虽能克妖攻邪,但也必定对二侉子造成伤害。想到此,老神仙的动作便迟疑了;这边二侉子眼见那花白头发伸展过来,慌忙把一个蜂巢从大塑料袋里取出来,对准烟团奋力甩了过去,可那烟团轻轻一歪躲开了。
二侉子又俯下身从塑料袋里取出另一个更大点的蜂巢。他拿起蜂巢甩了几圈,他认为这样能让蜂巢飞出去的速度更快。只听见‘咔哒’一声,别蜂巢的树枝被甩断了,蜂巢‘咣’一下砸在二侉子脚面子上摔成了两半。二侉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见他拿出了看家本领——泼了命一样奔出树林,落荒而逃了!
‘个小婊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老神仙嘟囔了一句,赶紧把香砂向缠过来的两绺头发上扬过去,那两绺头发立刻被火烧断,头发上大大小小的蜱虫纷纷掉落在地。可从后面缠绕过来的另一绺头发却套住了老神仙的脖子......
老神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尸体旁。她的胳膊和腿都被头发缠住动惮不得,数不清的蜱虫正钻进她的皮肤里,如饥似渴地吸吮血液。老神仙顺着头发看过去,发现那头发竟然是从一根树枝一样的‘丫’字形的物体上长出来的。至于脑袋和五官、身体躯干、胳膊腿统统看不到。
老神仙大声喝道:‘你是何方妖孽,现出真身,我也敬你是个人物!’
头发妖:‘人物!我倒是想修炼成人形的,可就是你个老巫婆,从哪里找来个半大孩子,半夜三更掀开棺盖,瞎折腾一番,使得我千年修炼功败垂成,功力倒退了十多年。我就问你,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对我下此毒招?’
老神仙:‘你这头发妖,难怪光长头发没长脑瓜子!那个小后生到我那里借宿的事情我后来才听说的。至于他夜半掀开棺盖破了你的功力,那是天老爷的安排哦。有一点我就没搞懂,你放着好端端的老庙不待,干嘛要躲到我的棺材里当老棺材瓤子呢?哈哈哈哈......’
头发妖:‘亏你也是个修炼之人......这破庙虽然人去屋空,可那多少代僧人念经诵佛之声仍环绕殿宇梁柱,打坐默省之姿也映照蒲座香台,我置身于此,总觉芒刺在背,哪还有心思精进呢。不错,我没有和你打招呼就借你的阴宅练功精进,那是我以为你会看在我们是同道之人的面子上能有所包容,可不曾想,你每晚点燃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五根蜡烛,手舞你那糟朽的桃木剑,步卦踏罡来驱逐我,你真是枉为修炼之人!’
老神仙:‘我呸!哪个是你同道之人?!‘
老神仙又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和稍远处的十几具干尸说:‘做这等伤天害命之事,也好意思说同道之人,你分明就是食人恶魔!’
头发妖:‘你这话就不讲理了。你们人类不也拿其他动物充饥吗,我也不过就是为儿孙们找一些填饱肚子的血食而已;况且,你们人与人之间不也相互伤害吗?你们对付同类的手段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过是替你们帮忙而已。’
老神仙竟一时语塞,沉默了好半天,她才开口道:‘那个小三子,想必早就被你害死了吧。’
‘丫’字形的物件扭转了方向喊道:‘小三子诶,来一下!’
只见小三子——当然就是我——小跑着从破庙的前殿进来,对头发妖举手一揖说:‘师傅叫我有什么吩咐?’
老神仙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表叔站起身,大概是因为回去迟了,打开门一句话没说就快步走出了院子。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