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叔还是那样,拉着他的老黄牛,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破烂的红秋裤 和红色的“两股筋”背心是他的标配。嘴里时不时地喊一声呵一句,大多时候这些声音都是对牛的。这不,他又拉着他的老黄牛下地干活去了。
牛大叔去地里干活和别人不同,他手里总是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面盛二斤左右的酒,随走——随干——随喝。酒不离手,手不离酒。大多时候看到牛大叔都是醉醺醺的样子,脸涨得通红,走路摇摇晃晃,眼神直直呆呆,双手炸开着,衣服脱的只剩红色的秋裤和背心,还是破破烂烂的。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牛大叔整天喝酒?母亲跟我说他酒精中毒了。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牛大叔却有一种莫名的好奇。
牛大叔家里很穷,破旧的土坯房和转圈的低低矮矮歪歪扭扭的土院墙围成一座简陋的院落。娶了一个四川外地媳妇,生了三个儿子。一家人挤在一个大炕上,种着村里分的一些地,勉强维持着生计。牛大叔还有一个绝活,那就是徒手画棺木上的图案。第一次见他给村里一户人家画棺木,我都不敢相信是牛大叔。惊诧地问母亲:“牛大叔也会画画吗?还画棺木?画的那么好?”母亲说:“牛大叔一直就会画棺木,还画的不错哩。”牛大叔专心地画,我认真地看。一笔一划竟是那样的熟练,一绘一描竟是那样的自然流畅,可见功夫了得。细看,牛大叔竟然脸不红眼不呆手不抖,很少见他不喝酒的模样,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母亲经常走着去地里干活,但凡碰到牛大叔赶着牛车 他总是大声吼一声:“老三,坐上走哇。”那一次,我跟着母亲去地里干活。路上碰到了牛大叔,他照常停下车叫母亲坐上车走,我高兴得一个健步如飞就上了车。母亲和牛大婶聊着天,我一边听她们闲聊一边悄悄地看牛大叔。他叫母亲上车后就习惯地低下头,将手搭在牛身上 ,沉默得一句话也不说。侧面的脸看起来褶皱粗糙,头发稀稀疏疏地粘在头皮上。手指的关节虽粗壮结实却弯曲变形得厉害,一看就是受过重苦的人。到地了,他停下牛车让母亲下来,然后拍了一下牛屁股,牛车又慢慢悠悠地走开了,牛大叔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个夏日的午后,村里的水塘边突然人群熙攘,有人紧急地一边奔跑一边喊叫。看样子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原来牛大叔的大儿子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水塘玩水解暑,跳进水塘后就没出来。牛大叔和家人穿着短裤在水塘里来回走,半天都没有找到他儿子。牛大婶在水塘边哭成了泪人,一声接一声地呼唤他儿子的名字。突然,牛大叔好像碰到了什么,停下了找寻的脚步,十八九岁的大儿子就这样离开了牛大叔。当牛大叔从水塘里抱着他儿子的身体放到岸边时,他的脸白得没一点血色,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牛大婶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整个水塘,她哭得都快虚脱了。突然,牛大叔双手撑着地坐起来背起儿子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自那后,我总听到有人说牛大叔喝酒更猛了。时不时还去他儿子的坟前看一看坐一坐,甚至有时候是半夜三更去。打那之后,他的性情大变,喝醉酒大发酒性,对牛大婶大打出手,打得牛大婶半夜在家睡不成觉,躲出来在牛圈里呆了一晚上。我也是远远地看他,不敢靠近一步。一天,母亲打发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火柴,碰到了牛大叔。他没钱买塑料桶装的酒,那是最便宜的酒,在小卖部跟卖家周旋赊账。卖家了解他的家底儿,不愿意赊给他。可是他还是拉下脸拿走了那桶二斤装的酒,任凭别人如何指指点点或嘲笑讥讽,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牛大叔拎着酒深一脚浅一脚晃晃悠悠地低着头向家走去,不再说一句话……
在那个贫穷、卑微、痛苦的世界里,牛大叔与自己挣扎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吧!他的喜怒哀乐都淹没在他的沉默里,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在这个他无力改变的世界里孤独卑微默默地活着。直到一天早上,我听母亲说牛大婶哭了,因为牛大叔昨夜喝酒喝到几乎癫疯,大吼大叫了半夜,早上怎么叫也没叫起来。牛大叔离开了,或许是找寻他的大儿子去了;或许是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了;或许是厌倦了这个世间;或许……
村里照旧鸡鸣狗吠,人们依然忙碌,只是世间不再有牛大叔。那些岁月将逐渐被人们淡忘,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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