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琴眼神不好。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遗传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大,却近视了八百度。晚上,几步之遥的人,她都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大人还是孩子。
一天晚上,她兄弟干活从外面回来,进了她家门她都没看出来是谁?不由得问了自家男人一句:“那是谁啊?” 男人说:“你眼神真不济事,自己家兄弟都看不清。”
芝琴眼神虽不好使,自行车她还是要骑的,回娘家的时候她就骑自行车,只是有一回一头扎到麦秸垛上,连人带车弄个底朝天。再后来,看见她骑自行车,人都会躲得她远远的,唯恐芝琴会撞到自己。
芝琴是经自己家的姑姑介绍,才嫁给后庄老实巴交的富驹的。富驹家不富,穷得叮当响。弟兄三个,只有大哥寻上了媳妇,还是个傻不楞腾的小矬媳妇。
富驹排行老二,人长得不算多体面,个子蛮高的,只是那驼了的背永远也抻不开、铺不平似的,就那么拳憋在哪里,给人一种不能扬眉吐气的感觉。
富驹出去挣钱,给人家烧围窑。长期的烟熏火燎让富驹的一双手黑魆魆的,掌心里的纹路都是煤印子。天冷了,富驹干完烧窑的活就整天在街里瞎游逛,走路很慢,缩着头,好像怕冷的样子,往前探着的身子直立不起来,驼了的背好像不堪重负。 富驹见了村里的爷们,会给人掏烟,不会说些体面的人之常情的话。人家问他一句,才会如实地说出自己出去烧窑的详细。富驹和爷们的谈话也是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富驹的嘴笨得好像只会吃饭似的。
富驹烧窑挣了点钱交给了芝琴,芝琴拿钱买了几把挂面。大锅里添了三碗水,水开的时候芝琴把面条下到锅里。风箱拉起来,火苗窜出灶塘,锅里翻起白浪,面条煮好了,芝琴往里面下了一小撮用盐腌制好的葱花,又倒了些酱油和香油。青菜是没有的。夏天的时候还好,院子里有她种的豆角和苋菜。到了冬天,富驹懒得赶集,芝琴也总是对付着过日子。有时邻居会送给芝琴一些新买的菠菜,芝琴也不会说客套话,只是听话又顺从地接下邻居的馈赠叫一声:婶子。
芝琴不会急,她那肉塌脾气属于火上房都不会跑的“肉”。芝琴从来没有和富驹吵过架。富驹也从来没有嫌弃过芝琴。芝琴做饭晚了,富驹就晚吃一会儿,芝琴做饭咸了,富驹就齁着,有时还会笑着说上一声:这饭做嘞……嘿嘿笑两声,啥事没有。村里的人都说富驹和芝琴是天作之合。
村里的小媳妇有做手工活的,芝琴整天闲着没事干,老是站在人家大门口听人家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只言片语。总是蹲在那里,有时会帮人家干些,眼睛能趴在手工活上面。后来有人劝她,你自个不能去镇上领些手工活来加工,多少挣俩买菜的钱。她这才想起来去镇上。 芝琴领来了手工加工活,又唯恐给人家做坏了,因此显得格外小心。
芝琴做活很慢,也很认真。人家一天能做十块钱的,她五块钱的还得加班。她不图挣多少钱,只图快乐。 芝琴穿戴很普通,身上的衣服没有超过五十块钱的。脚上的凉鞋也是别人穿剩下的。
她和富驹生了俩女儿,大女儿出嫁了,不定时地会来走亲戚,给她买来了鸡和鱼。 芝琴看着闺女拿来的东西笑咪咪地说,那时要不是计划生育,就多生些闺女。村里的妇女听见芝琴说这话,都撇着嘴笑她:“芝琴,你这俩闺女是咋养大的?得让富驹烧多少窑才能养大孩子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呀!”
芝琴听见村里的妇女说逗她,只是笑,一言不发。
富驹又出去了,去给邻居帮忙拉棒子,芝琴也不管,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会叫富驹回来吃饭,结果邻居不让富驹走,邻居整了几个小菜,买了一箱啤酒,喝得那叫一个畅快。芝琴去喊富驹吃饭的时候也被留在了邻居家,那天芝琴第一次吃到了大闸蟹。她逢人便说吃大闸蟹的时候被扎到了嘴。村里的妇女总是拿芝琴吃大闸蟹的事开涮她。芝琴一点也不会和别人急,总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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