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手机头条上阅读了这样一条新闻：2018年8月1日，S市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重大刑事案件，一名在医院看守重刑犯的警察被人杀害了，重刑犯下落不明。
被杀害的警察被一把柳叶刀直刺入太阳穴，当场毙命。可是死者却一直安祥地坐着，他的胳膊上插着针管，献血源源不断地被抽入血袋中。
一旁的保鲜盒中已经有至少八袋250毫升的血包。
如果不是太阳穴上那裸露在外的刀柄，和一丝血痕过于骇人，被害者坐着的安详姿态，正是一个献血者的状态。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除了头部的刀伤，和抽血的针孔，并没有其他外部创伤，没有反抗搏斗的痕迹，甚至没有一丝伤痕。就象是在睡梦中突然被人袭击。然而，案发时，却是一个明媚晴朗的下午，而死者当时也没有睡觉。
从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第一包血抽血开始，到警察赶到现场，间隔不到40分钟。
是谁？能在警察层层严密看守的地方胆大妄为地公然行凶，并成功释放了重刑犯。是谁？能用一招毙命的手段杀害了一名警察，事后还要抽取他的血液。又是谁？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在杀人后不急于奔窜逃命，而是不疾不徐地抽血，并准确估算警察赶到的时间，然后轻松离去？
那保险盒的血袋上甚至还留下了这名警察昨天的验血报告，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健康，B型血，这些血可以储存，用于救助有需要的人。
市公安局第一时间上报、并下达了全国通缉令，追捕在逃嫌犯，在各个关卡隘口设防，盘查进出车辆和可疑人员。
通缉的公告在各个重要的媒体上不停地滚动播出，不仅因为该案件性质恶劣，同时在逃的还有一名A级通缉犯，更因为他还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杀害了一名三级警司。
一时之间，满城轰动。记者们争相报导，更有消息灵通者打听到了被害现场的诡异场景，添油加醋，令案情显得更加疑点重重，扑朔迷离。
我关掉了手机，揉了揉眼睛，这一天天地不消停，杀谁不好，非要杀个警察。杀警察就算了，你还抽人家的血——真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这时张步凡发来了消息：“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今天很累。”
我干脆地回了一个字：“好！”
张步凡回复：“晚七点老地方见。”
作为一名日暮西山的文学杂志社的编辑，我每天都在一种近乎压抑的情绪里生活着。
我的大学同学有的留校，有的去了电视台，有的去了广告公司，有的去了新兴的互联网传媒集团，再不济的也去了国企干行政。
唯有当年文笔最好的我，被老师推荐到了S市当年赫赫有名的《一朵兰花》文学杂志社。由于业务还算精良，所幸很快被提升做了编辑。
说起《一朵兰花》，58年创刊，沉寂了一段时间，在八十、九十年代，真正风光无限，红火过好一段时间。
进入新世纪以后杂志社还一度扩张发展了，但眼见不过十年的时间，竟然逐渐势微。由于不可阻挡的社会进步，和不明原因的文明倒退，文学的发展，跟我国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成反比。
杂志社的前途渺茫，一时间竟衰退到了门可罗雀、大厦欲倾的地步。
老主编一开会就回忆过去，忆往昔的感觉就象快要进坟墓的人向峥嵘岁月致敬哀悼词，有时也象留给后世子孙的一篇篇警世箴言。
在这种环境里，我每天跟着老前辈们苦逼兮兮地耗着，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用可见的速度流逝，而我也正一步步走向衰老，毫无价值地为我国的文学事业奉献着我的青春。
那时我的日常就是吃什么，喝什么，在网上淘点便宜货。还有就是作为一个即将剩下的大龄青年，时常被小姨拎着去相亲聚会。
相亲聚会，六人晚宴，就是三个男生、三个女生一起吃饭，看谁能跟谁看对眼，谁能跟谁配上对。
我一开始极其排斥这种拉郎配的东西，在小姨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之后，更重要的是，她告诉我已经交了几万元的会费之后，我本着听人劝、吃饱饭的精神，果断表态：一定好好去相亲！好好把握自己的第二次投胎机会，钓不到金龟婿，誓不罢休。
再说，这种聚会的初衷是好的，六个人一起相亲，适合我这种脸皮薄的人，比较不会那么尴尬。
但实际上结果往往比较尴尬。常常会出现三个男生同时看上一个女的，或者三个女生同时看上一个男的。
而被看上的那一位，往往出于礼貌、胆怯或其他原因，不愿吐露真实的心声，因为不管他（她）有没有看上现场的谁，都得承受来自同性别同伴的嫉妒猜疑如小刀一样的眼光，和来自对面的六束爱慕眼神。在那样的现场，心理素质差一点都容易跳窗逃跑。
看官不要小看那些无声的眼神，有没有听过眼神能杀人？我就曾经在现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让我第一次有了既同情那些长得好看的俊男靓女，又感谢爹娘没把我生得太过出众的奇怪感觉……
最好的结果是三配三，或者二配二，一配一也行啊。然而，据网上的数据说这种在聚会上成功配对的概率只有不到1%。
但一向精明的小姨居然无视这个数据，坚持安排我参加各种相亲活动，就在这样的聚会上，我认识了张步凡。
张步凡，男，26岁，身高183cm，处女座，职业是外科医生，长相英俊，气质不凡。人嘛，跟他的名字一样，是个不俗的凡品。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六人聚会上，他毫无悬念地被我们三个女生同时看上了。主持人问他选中了哪一个女生了吗？
我瞄了瞄我左边的海归甜妞，又扫了一眼坐在我右边的外企白领御姐，再悄悄自审了一下自己过于平坦的胸部，自觉无望牵手帅哥。但还是微笑着支出一副自信的轮廓，用貌似深情的目光看他。
张步凡跟其他人不同，只见他果断地摇一摇手指，明确地作出了一个潇洒的NO的表达，拒绝了所有人。
一时间众人的议论声起，个个音量低而吐字清楚：“他以为他是谁呀？不过是个小医生罢了。”
“他这样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
不说话的拿眼神的小刀刷刷刷地低空飞行，犀利又尖锐，势必要扎在张步凡全身各大关节要害上。
张步凡完全无视餐桌上的阴谋和阳谋，开口道：“不过”，他转头问主持人：“我能跟中间的这位编辑小姐交换联系方式吗？因为我的一位朋友想出一本书。”
他和蔼地说：“请不要误会，因为在联系出版社的过程中出了一些状况，我想向编辑小姐请教一下关于出版书籍的专业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的话是说给我的，但眼睛却礼貌地望着主持人，掌控大局的主持人无奈地笑了笑。
就这样，我跟张步凡做了朋友。他隔三岔五地请我吃饭、喝咖啡，我开始以为他这样的男子一定走的是高冷范儿，谁料他也健谈，除了不谈爱情，我们几乎什么都谈。
有一次我问他，你这样频密地约我，会不会其实你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我呢？
张步凡认真地看着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的我，按熄了手中的香烟，想一想，说：“从星座上来说，我是严谨刻板的处女座，而你是开朗直率活泼自在的白羊座，这两个星座是磁性完全排斥的两个星座。
当然，我的掌管爱情的金星落在巨蟹座，而你的落在金牛座，这会导致我们对于爱情的理解可能会有很多共同点，但，也仅止于共通，我们会成为彼此欣赏的好朋友，而决不能成为相爱相杀的情感伴侣。”
我服气又沮丧，闲闲地问：“还有其他吗？”
他想一想，说：“从专业上来简单地分析，你是走浪漫文艺路线的文科生，我是教条精细的医科生，两个人思考人生、事业、生活的角度差异过大。
试想，即使由于一时的激情，导致这样的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由于种种细节上的不一致、不同频、不和谐，两个人都会感到压抑、不快乐，最终导致精神崩溃，乃至感情破裂……”
他神情淡定地解释了我跟他不可能有戏的原因，还预见了我们将来可能的不幸结局，轻松又不伤和气地粉碎了我对他的美好幻想，而我呢，只有面露崇拜之色地听着，心情复杂。
步凡已经重新点燃了一支烟，一边相当绅士地询问我：“吃牛肉火锅好吗？”
我们常常碰头的老地方是一家日式料理店，时值秋天，店家在外面的露台上另外摆了七八张桌子。张步凡喜欢坐在最外面的桌子，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有烟瘾。
日式的牛肉火锅，其实是一种很小型的自助火锅。在锅底化开一小块冻猪油，加上两三片切得极薄的霜落牛肉片，三块小豆腐块，两朵香菇，一小段葱，一小扎金针菇，加上一点高汤，锅开了淋上酱油就可以吃。
第一道吃完，再放两三片牛肉，一小撮茼蒿，三小片白菜，再淋一遍酱油吃第二道。
特殊的地方是把一颗生鸡蛋打散，吃的时候，把热腾腾的食物蘸着冰凉的蛋液一起吃。
我是个不爱吃生鸡蛋的人，第一次吃这种锅，自然地将鸡蛋液淋在锅子里，看它们慢慢地凝固成好看的嫩黄色，甚是满意。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筷子蘸了蛋液的牛肉伸在我的眼前，我是个不会说不的人，更何况，美食的前面还有美色，我一闭眼，张开嘴巴就吞了下去，没想到！出奇地美味！
凉凉的鸡蛋液让食物活了起来，在我的舌头上跳跃，仿佛拥有了快乐的生命，是我从未品尝的美味，我吃呀吃呀吃不停——总之就是，愉快地成全了牛肉火锅作为食物的使命。
当我把这些感受告诉张步凡的时候，他会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认真地听，样子象一匹在原野上听风嗅迹的狼。
张步凡的烟瘾很重，吃到中间，他停下来抽根烟缓解一下，看着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叨叨的我，给我的酒杯里加了一点烧酒。
我端起酒杯，跟步凡碰了碰，一口气干了，啊，好酒！真是畅快！是的，我爱这杯中物，正如张步凡爱抽烟。
步凡给我续杯的时候，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那条新闻，“步凡，你今天看新闻了吗？就是那个杀了警察，还抽他血的那个。”
步凡点点头，果断地说：“据我分析，这个案件很明显是一个学医的人干的。”
“理由呢？”我嘴里嚼着一棵大白菜叶子。
“用精确的力度，将一把柳叶刀插入人的头部，瞬间令人死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想想看，被害人不会反抗吗？加上被害人是一名警察，这个难度就更大。
那么，杀人者就必须准确地找准致命的穴位，同时精确地实施，还要胆大心细地给死者抽血。
一个人死亡之后，由于心脏停止工作，人体内的血液不流通，是无法持续为死者抽血的。
杀人者必须想办法使血液一直处于循环状态，当然，医生有几种办法可以做到——所以我分析，杀人者一定是一名医生，至少，接受过医科的专门训练。”
我心里腹诽，那杀人者不会是你张步凡吧？
他似乎听见我的腹语，说着话，夹着一小块豆腐轻轻地放进嘴巴里细细地咀嚼，然后说：“我推测，杀人者就在那家医院工作。”
看了我一眼，他继续道：“杀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杀人者需要很强的心里承受力，当然，也可能是异于常人的特殊人群。毕竟杀同类，跟杀鸡鸭鹅是不同的。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我咧咧嘴，心想，我又没说是你干的，至于跟我讲这么一大套吗？不过饭是张步凡买单，我是不会跟请我吃饭的人找别扭的。
看他今天的话似乎比平时多一些，想来心情也还好，我就提议：“那我们就说说传记的事儿吧？”
张步凡愣了一下，看着我，有点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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