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

从小我们就知道他不是亲生。他和弟弟同母异父。

起初，他们搬到我们隔壁，成为邻居的时候，他的妈妈还在看精神科医生，据说是前夫家暴的后遗症。

那时候，他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妈妈从遥远的故乡改嫁到我们这里。

我一直以为他自己知道。所以从不提起。

他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他挺着瘦高个儿，站在门口的桃树下，跟我说：唉，生活费要留给弟弟，我在学校吃不饱的。加上我成绩不好，家里这么紧张，还是让他好好读吧。

然后，十四岁的少年辍学卖冰棍儿，下工地，做厨子，南下深圳。

期间，他四五年没有回来过。

据说，在做保安；

据说，认识了一个北方女孩；

据说，他掏心掏肺掏了所有钱给他第一个喜欢的人；

据说，那个女孩欺骗了他的感情，离开；

据说，她追到女孩的家乡，期间有中度抑郁。

再后来，他的弟弟大学毕业了，去了北京，有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

弟弟跟我说：我太担心哥哥了，我要让他和我在一起。

在弟弟的安排下，他去了北京，没有合适的工作，就从房产中介发传单做起，然后做房产销售。

他经手四五万一平方的房子，有精装修，有三室两厅，有美丽的女主人。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地下室，不到一千块的房租对他来说也不低。

突然有一天，他悄悄给我电话，说承接了一栋办公楼的出租，一下子挣了十几万，问我怎么办。

一个从没有富裕过的人，突然拥有了十几万，是多么惊喜又紧张的事情。

那时候我觉得他彻底翻身了。就对他说，可以考虑回老家县城买一套房子。

他是连夜赶回老家的，揣着那么多现金，不曾合眼。

等我春节回家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买好房，准备和相亲的女孩结婚了。

然后生孩子，过生活，和很多人一样。

又是那么突然的一天，他在网上问我：你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我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嗫嚅半天，只好说：是不是亲生，不都一样么？

这个回答很含糊，可我真的没有更好的答案。

这时，他和弟弟都已经各自成家，他还有了一个儿子。

再后来回家过年看到他，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以往他总像一家之主，每年春节里里外外收拾，买菜做饭，让一家人团团圆圆。

现在，他总是匆匆回来，留下一些菜，肉，或者钱，甚至不怎么吃饭，就离开。

他和他的弟弟，似乎不如以前那么亲密无间。

总有一些暗潮汹涌的气势。

但，最终也没有爆发。

我妈悄悄告诉我，他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开了一百多公里，去那个偏僻的山村，确认他那个还健在的生父。

那一路，他是怎么过去，可曾失神差点儿车祸？我无从得知，也无法去问。

他只是掩盖。

我和他聊天，他似乎还是那样笑呵呵，但眉眼之间，有了曲折。

我总是想起，他有一年打工回来，拿好不容易攒下的钱给上大学的弟弟买了一台笔记本。

为了省钱，他是在小贩手里买下的。

回来发现被掉包，只是一堆废零件。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一直说：怎么办？怎么办？我答应好给他买的电脑又用不了。

还会想起，小学一年级，他和弟弟同班，他因作业没有完成被留下，他弟弟在教室门口哭成一团。

过了二十年，他们终于长大，过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一切似乎已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