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下,一条全身狰狞的万丈金龙在碧波粼粼的海面上缓缓地朝着东方游弋。
东方,传说在那神秘而绚烂的东方,藏着仙的秘密。
细看下才发现此龙并非真龙,而是一艘龙船。“龙抬头”(这艘寻仙船的名字)上住着一群对仙痴迷了一生的人,虽然他们中有许多连半辈子都还没活到,可生命一旦结束,这一生岂不是已到了尽头?
九年,龙抬头已经驶入这片诡异枯寂的海域整整九年。
九年来,头顶的烈阳从未落下,海与天空的蔚蓝从未褪色,咸咸的海风从未停歇……
船头,一个肥嘟嘟的胖子用自己肥短的手指甩了甩额头上摸不完的油水,喘着大气,深吸了口气,发出了一声最原始的呐喊:“救——命——啊——!”
他身旁,一锦帽狐裘的灰眉男子手扶栏杆,以一种他自认为十分优雅地姿势惆怅地看着那一层不变的远方。闻声,男子转过头无奈地哂了那肥嘟嘟的胖子一眼,道:“死矮胖子,你可真有兴致,这海风都快淡出个鸟来了,你吸这么多进去有意思吗?再说了,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听见你这杀猪般的嚎叫?”即使在如此烈阳下,这个男子也感觉极冷,说话之时嘴里飘着一阵一阵的白气。
胖子也不生气,而是摇了摇手指,肥圆的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错了错了,臭咸鱼,这海风明明是咸的,又怎么会淡出个鸟来呢?不过它要是真能淡出个鸟来该有多好啊!至少还能陪我解解闷。”
“放屁!就算淡出个鸟来了,那鸟也是陪我解闷,怎么会陪你这死矮胖子!?”
“你不放屁就已经臭不可闻了,那鸟要真出来了也是我喊出来的,干你这臭咸鱼个鱼蛋事!”
灰眉男子把脖子一伸,像只斗鸡一样把头压在了胖子的脸上,啐了他一脸的唾沫冰子:“那鸟,是我的!”
胖子也毫不示弱,鼻孔朝天,喷了他一脸的有毒气体:“我的!”
“死矮胖子,有种的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鸟,是我的!”
“看来你是在找死了!”
“哟呵!怎么地,你这臭咸鱼还想动手不成?”
“动手就动手,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怕你啊,我压都压死你!”
“来啊!”
“来啊!”
“有胆的就动手啊!”
“你个鱼蛋的,有种的就打死我啊!”
“你个死矮胖子,有种的你压死我啊!”
……
就这样,两个人为了一只压根不存在的鸟厮骂着,揪扯着,声调越来越高,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只是谁都没有真正要动手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骂累了,就各自松开了手,立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对方。突然间,两人又同时狂笑不已,那笑容就好比龟公得了儿子(当然,前提是他已经确认了那儿子是自己的),乞丐当了皇帝,猪八戒娶了嫦娥那般癫狂,那般疯魔。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开始哭泣,哭状比那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还要委屈几分。
后来,他们哭累了,就都软瘫在甲板上一动不动,一语不发,余下一片死寂,如这片海,唯有死寂。
灰眉男子叫姜子鱼,胖子叫南郭淳于,可现在的他们只记得对方叫做死矮胖子(臭咸鱼)。他们早已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今夕是何夕,忘了此行最初的目的……忘了许多许多。在这时间与空间无边的荒涯里,他们唯一确定以及肯定的是,自己还活着,尽管已经与死去无异。
九年,面对这片枯寂无望的海洋整整九年。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知道的人都已死去,而他们是否也即将死去?没有人会给他们答案,至少,眼前这片海永远也不会给他们答案。
与此同时,低沉的乌云下,迷蒙的大雨模糊了泥泞的森林,一面黑乎乎的石碑静静地竖立在古木与大海之间,上刻“无尽海”三字。
海岸,苍老与森黑的树林里,千万只欲望的眼、嗜血的魂张望着石碑旁静立看海的青衣女子,却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他奶奶的,这妖女什么来头,尽然能找到无尽海所在!”
“娘希匹,无尽之海,上古仙魂,真是羡煞本公子也!”
“你个仙子妹妹的,真带劲!走吧,诸位,还看个屁!谁要是想变成疯子的就继续追去,本少找别的仙子妹妹聊天去了。”
风吹过,拂乱了女子破损如丝带般的青衣,肌肤上一道道可怖的伤口在风雨中若隐若现,她的脸上却无半分痛苦之色。相反,她青丝旁的嘴角似乎在笑,眼角也带着轻轻的笑,笑得轻描淡写。
“这些天你们追得是不是很开心?”随着女子的话,黑暗的雨中十分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白,那是一片雪白的羽毛。羽毛,是什么让如此轻柔的羽毛在这骤风骤雨中静静飘落?不知不觉,又多了一片,一片,又一片……不一会儿,雪白的羽毛便淹没了这方森林。
这是!
众人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恰时,海岸的青衣女子转身道:“不追了?”
追?开什么玩笑,神通几可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这分明是宗门里那些老怪物们才有的境界。追?现在就是只猪也知道上当了,还不赶紧闷声跑路,而且最好连屁都不要放一个,还敢追?
他们不追却不代表女子会放过他们:“跑?”在这声轻轻的追问中,一蓬蓬血雾炸开,飘红了白羽,血染了森林。女子并没有出手,而是众人在逃,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因为这一刻他们才幡然醒悟,从一开始这就是场阴谋,而女子站在他们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
天空,漆黑的云层中一只幽眼缓缓睁开,将此处的画面传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村上空。村庄里,炊烟尚在升起,茶水还飘着淡淡的香味,孩童们戏耍的陀螺仍在地上转个不停……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渐渐地归于寂静。因为村中凡是活着的人和动物都已倒下,涓涓血流浸湿了黄泥,爬过了尸体,最终汇聚到一个灰袍人的脚下,为万里之外云层中的那只幽眼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
灰袍人的眼细且长,如弯弯的月牙,不是弯得让人迷醉,而是如藏在阴暗处的毒蛇之眼,弯得让人不寒而栗。更诡异的是,他的双眉之下好像还藏了一对眼睛,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眼睛。
透过幽眼,灰袍人张嘴说了些什么。
这一刻,无尽海岸,十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天空回响起:“青羽,你跑不了。”
石碑旁,青羽冷冷地看了一眼天空,伸手一抓,无数惨叫声响起,无尽血雾蒸腾而起,挡住了天空中那只幽眼的视线。这才是她引诱这群人追杀自己的真正原因,因为唯有灵修的血祭之魂才能暂时的蒙蔽那通天幽眼。
“七息……”绣眉微蹙,七息,是这些灵修的血祭之魂能够蒙蔽此次通天幽眼的时间。这并不是她所预计的时间,是因为这群贪婪的追杀者太弱还是因为此次通天幽眼后面的人物太强?她已经无从验证,因为刻不容缓,她必须当机立断。电光闪过,她的身影自石碑前消失不见。
龙抬头上,姜子鱼和南郭淳于痴痴呆呆地望着东方,也许是东方。两个人,两张嘴,裂开到一个夸张至极的程度,望着无尽的海面癫笑个不停。
“臭咸鱼,我们好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不是好像,你我只是在被征用为童男之际被迫沐浴斋戒过一次,来到这龙抬头上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得有多久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也一样,之前我们并不认识啊,哎,话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你认识我多久我不就认识你多久了。”
“那是多久啊?”
姜子鱼不答,呵呵一笑,于是南郭淳于也呵呵一笑。紧接着,二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无比,而眼中露出的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这绝对不是疯子眼中的光。
姜子鱼:“胖子,如果能活着离开,你会做什么?”
南郭淳于一拍短腰:“我堂堂五尺男儿,当然是脚踏苍龙,身披金甲,手持权杖,上九天揽月,下九幽擒魔。杖之所指,虽百万雄师莫敢不从!金枪所向,任他仙姝妖女统统解带!鏖战之时亦能尝遍仙珍海味,饕餮之际亦可覆雨翻云……”
一个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本该眉飞色舞,可南郭淳于别说“飞眉”了,他连唾沫星子都没飞出零星半点。相反,从头到尾他表情都是一张死人脸——毫无表情。
“我想。”姜子鱼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我做了一个梦。”
南郭淳于:“我也做了一个梦。”
姜子鱼:“梦里有一个女人。”
南郭淳于:“一个是男人看了就会有冲动的女人。”闭目,吸气,回味,“那样美的女人,我只在做梦的时候见过。”
姜子鱼:“现在不用了,你看上面。”
二人抬头,极尽目力,却只看见了一个黑点。
南郭淳于不以为然:“你别跟我说那个黑点就是她。”
姜子鱼:“不然呢?”
南郭淳于:“哼,我可不信,人怎么可能飞那么高?”
姜子鱼:“所以她不是人。”
他话音一落天空便传来了一声冷哼。所以这一刻他们明白了,那是个人,而且是能够听到看到他们一切行为的人。
南郭淳于突然笑了起来,“看来她的确是个仙女,仙女啊,哈哈哈……”些许癫狂的笑声中带着些许哽咽,“我本以为死亡对我而言是种解脱,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死法……”
当没有希望的时候,死亡的确是种解脱。但当希望来临,谁又想就这么离去?不约而同地,两人同时看向了蔚蓝的海面,这一次它好像变得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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