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他走进了这座废弃的山神庙。
断壁残垣间,野草已长到齐腰深。他拨开荒草,在神像前的石阶上坐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神像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灰黑的泥胎,唯有那双眼睛还依稀有着悲悯的轮廓。
十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拜别师父。
“江湖是什么?”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师父望着将熄的篝火:“江湖,就是你脚下这条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伤,和一把再也拔不出来的剑。
这些年在江湖,他见过塞北的孤烟,江南的杏花,也见过人心如何比刀剑更冷。他曾与人在月下论剑,也曾在闹市中被朋友从背后捅刀。最风光时,他是名动天下的“青衫客”;最落魄时,他连三个铜板的酒钱都付不起。
酒入喉,辛辣中带着苦涩。
庙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却每一步都踏在节拍上。他没有回头,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来人停在他身后三尺处。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你来了。”他说。
“我来了。”是个女子的声音,清冷如这渐起的月色。
他终于转身。月光照在她素白的衣裙上,也照在她手中的长剑上。剑未出鞘,杀气已弥漫开来。
“是‘他们’让你来的?”
“是。”她顿了顿,“也不全是。”
四目相对,许多话已不必说。他认得这双眼睛——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放走的那个小女孩。当时她蜷缩在墙角,像只受惊的兔子。他杀了她为恶的父母,却下不了手杀一个孩子。
“你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她的手指缓缓抚过剑鞘,“这十年,我每一天都在练剑,就为了今天。”
他笑了笑,将酒葫芦递过去:“喝一口?”
她犹豫片刻,接过,仰头饮下。酒很烈,她呛得咳嗽起来,眼角有了泪光。
“你可以杀我,”他说,“我的剑已经锈住了。”
不是真的锈,是心锈了。从三个月前,他目睹那个卖唱的女孩为保清白跳楼而死,而自己竟因对方的身份选择袖手旁观时,他的剑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月光从破败的屋顶漏下,在他鬓角染上霜色。
“我不杀你。”她突然说,将剑收回腰间,“杀一个心死的人,胜之不武。”
他怔住。
“我要你活着,”她转身,裙裾在夜风中飘飞,“活着看这江湖,究竟值不值得你当年的那一念之仁。”
她走了,如来时一样突然。
庙里重归寂静。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葫芦,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江湖路远,原来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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