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皮秦淮
北平燕王府“恶疾”的急报，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应天府朝堂本已绷紧到极限的弦。朝会上，群臣激辩，声浪几乎要掀翻奉天殿的琉璃顶。主张即刻遣御医“探视”者有之，力主严旨申饬、调兵震慑者有之，更有老成持重者忧心忡忡，建言“以静制动，观其后续”。年轻气盛的建文帝高踞龙椅，脸色在苍白与潮红间变幻，愤怒、猜疑、犹豫如同毒藤缠绕着他初登大宝的雄心。最终，在黄子澄与齐泰的力谏下，一道措辞严厉、命北平都指挥使司及布政使司“严密监视燕王病情及王府动向，一应异动，火速密奏”的旨意，带着新帝的焦虑与不安，再次飞驰向北。
然而，这表面的朝堂博弈之下，更汹涌的暗流早已在宫墙内外无声涌动。魔教留下的“九幽追魂引”，如同一枚无形的毒刺，深深扎入了应天府的阴影里。
秦淮河畔，十里珠帘。
尽管国丧期间，禁绝了丝竹宴乐，但那流淌了千年的脂粉与河水混合的暧昧气息，却并未完全散去。入夜后，两岸悬挂的素白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将水面映得一片惨淡的白。画舫大多泊在岸边，失去了往日的喧嚣笙歌，显得沉默而冷清，如同褪尽了铅华的美人。只有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拍打着石砌的驳岸，发出空洞的回响。
一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过昏暗的河面，如同水底游弋的鬼影。船头，立着一名身着深青色便服、头戴宽檐斗笠的身影。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虞怀舟。
他并非来此寻欢。根据内卫密探连日来蛛丝马迹的追踪，一条指向魔教在应天府内秘密据点的线索，最终汇入了这秦淮河畔的温柔乡。线索指向一个代号“画皮”的魔教妖人——此獠精擅易容幻形，诡秘莫测，据信是负责联络宫城内应、传递消息的关键节点。虞怀舟手腕上那被师父拔除了诅咒、却依旧残留着丝丝隐痛的旧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必须主动出击，揪出这条潜伏的毒蛇，否则寝食难安。
小船停靠在一处僻静的河湾，岸上是一座三层高的精致画舫，名为“醉月舫”。此刻灯火阑珊，船门紧闭，与周围那些挂着素白灯笼的船只别无二致，透着一股刻意的沉寂。
虞怀舟身形微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无声无息地掠上画舫顶层回廊。他并未从正门进入，而是如壁虎般贴附在雕花的窗棂旁，指尖凝聚一丝细微的真元，轻轻震断了窗栓。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脂粉、酒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一丝甜腻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船舱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的微弱光晕，勉强勾勒出奢靡的陈设轮廓：锦缎软榻、红木桌椅、散落的琵琶、以及墙上几幅笔触浓艳的仕女图。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虞怀舟灵觉全开，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整个船舱。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只有死寂。他如同狸猫般滑入舱内，落地无声。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停留在内室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上。门缝下方，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腥甜气息，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这气息……与月华门爪痕残留的魔气，同出一源！
他屏住呼吸，右手按上青玉剑柄，左手缓缓推向那扇门。
“吱呀——”
门轴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门内，是一间更为华丽的卧房。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帐低垂，遮住了床榻。那股腥甜的气息更加浓郁了，源头就在帐后！
虞怀舟一步步靠近，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微微绷紧。他伸出手，指尖凝聚一缕紫霞真气，轻轻挑开厚重的锦帐一角。
帐内景象，映入眼帘。
一个身着华美宫装、云鬓散乱的女子，背对着他，斜倚在绣榻之上。身形曼妙，裸露在外的脖颈肌肤白皙如玉。然而，一股浓烈的违和感瞬间攫住了虞怀舟的心神——那女子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更诡异的是，她身上那件华美的宫装，颜色鲜艳得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粘稠的、幽绿色的光泽！
不是衣服！那“宫装”仿佛是生长在她皮肤上的某种活物！
就在虞怀舟目光触及那幽绿光泽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背对着他的“女子”头颅猛地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张脸赫然出现在虞怀舟眼前！
那不是人脸！
惨白的底色，如同剥了皮的熟肉，上面用浓艳刺目的胭脂，极其拙劣地勾勒出扭曲的五官——猩红的裂口向上弯起一个夸张诡异的“笑容”，空洞的眼眶里镶嵌着两颗闪烁着幽绿磷火的珠子！这张脸，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毒与疯狂！
“咯咯咯……” 一阵非男非女、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刺耳笑声，从那猩红的裂口中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那件“幽绿宫装”猛地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条细小的、粘稠的绿色毒蛇，瞬间从女子身体上剥离、弹射而起！带着刺鼻的腥风，化作漫天飞舞的、闪烁着幽绿毒芒的“丝线”，铺天盖地般向虞怀舟缠绕、穿刺而来！每一根“丝线”都蕴含着剧毒和强烈的腐蚀魔气！
画皮！这就是“画皮”！
虞怀舟瞳孔骤缩！他早有防备，在那张鬼脸转过来的瞬间，七星步法已然发动！身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狭小的空间内幻化出数道残影！青玉长剑呛然出鞘！
剑光并非璀璨夺目，而是瞬间化作一片迷蒙的青色烟雨！烟雨缥缈，看似轻柔，却蕴含着道门绵密坚韧的卸力真意！这正是应对这种范围性、缠绕性攻击的绝佳剑式——“烟雨织罗”！
“嗤嗤嗤嗤——！”
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刺耳声响瞬间爆开！幽绿的毒丝疯狂地撞击、缠绕在青色的烟雨剑幕之上！每一次碰撞，都炸开一蓬细小的墨绿色毒雾和湮灭的青光！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刺鼻的腥臭味，船舱内的桌椅锦缎被逸散的毒丝和剑气扫过，瞬间腐蚀出无数孔洞，冒出缕缕青烟！
画皮鬼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狰狞，那空洞眼眶中的幽绿磷火炽盛燃烧！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泥般从绣榻上弹起，扑向虞怀舟！那剥皮般的惨白“手臂”猛地暴涨，十指指甲瞬间伸长、弯曲，化作十柄闪烁着幽绿寒芒的锋利勾爪，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抓向虞怀舟的面门！爪风未至，那股阴寒蚀骨的毒气已扑面而来，熏人欲呕！
虞怀舟眼神冰冷如铁。烟雨剑幕猛地向内一收，如同收拢的伞盖，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同时脚下七星方位变幻，身形不退反进，如同鬼魅般迎着那十道毒爪欺身而上！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险险避开最致命的爪尖！
“破！”
一声清叱！收拢的青色剑幕骤然炸开！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一往无前破灭之意的青色剑罡，如同蛰伏的毒龙出洞，从烟雨迷蒙中悍然刺出！目标直指画皮鬼脸那空洞眼眶之间！这是“烟雨织罗”的杀招——烟雨藏锋！将所有的防御和迷惑瞬间转化为最凌厉的刺杀！
剑罡如电！速度远超画皮的反应！
“噗！”
一声闷响！青玉长剑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画皮鬼脸眉心偏上的位置！粘稠的、如同墨汁般暗绿色的“血液”瞬间从剑刃两侧迸溅出来！
“呃啊——！” 画皮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扭曲的五官因剧痛而疯狂抽搐，眼眶中的幽绿磷火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然而，魔教妖人的凶悍远超想象！重伤之下，画皮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发出更疯狂的戾气！它那被长剑贯穿的头颅猛地向前一顶，竟不顾剑刃在颅内切割的剧痛，硬生生让剑身又没入数寸！同时，两只幽绿的毒爪以同归于尽的疯狂姿态，无视近在咫尺的青玉剑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插向虞怀舟的双肋！爪风凌厉，腥臭扑鼻！
以伤换命！这是魔教死士最常用的搏命打法！
虞怀舟瞳孔猛缩！对方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求在自己被彻底击杀前，将毒爪刺入他的身体！电光石火间，他毫不犹豫，弃剑！身形如同被狂风吹拂的落叶，向后急旋暴退！
“嗤啦！嗤啦！”
两声布帛撕裂的脆响！虞怀舟胸腹两侧的青色便服被毒爪的凌厉指风撕裂！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爪风擦过皮肤，留下两道火辣辣的灼痛红痕！若非他退得够快，避开了爪尖，此刻已然被开膛破肚！
“砰！”
画皮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板上，青玉长剑依旧深深插在它的鬼脸之上，剑柄兀自嗡鸣颤动。暗绿色的粘稠血液如同恶心的蠕虫，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它四肢抽搐着，空洞眼眶中的幽绿磷火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死死盯着虞怀舟，那扭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虞怀舟站在几步之外，急促地喘息着，胸腹间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刚才的凶险。他迅速撕下被腐蚀的衣襟碎片，谨慎地丢开。这魔教妖人的凶悍与诡异，远超寻常刺客，其拼死一搏的毒爪，蕴含的魔毒恐怕非同小可。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上前检查尸体、搜寻线索时——
那倒毙在地、头颅被贯穿的画皮，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更加诡异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它那身剥皮般的惨白“皮肤”，连同身上那件幽绿的“宫装”，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竟开始迅速溶解、塌陷！暗绿色的血液如同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散发出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整个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滩粘稠腥臭的墨绿色脓血！
脓血之中，唯有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浑圆、闪烁着微弱幽绿光芒的珠子，没有被腐蚀，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央，散发着阴冷邪异的气息。
虞怀舟脸色骤变，立刻屏住呼吸，真元护体，警惕地注视着那滩迅速扩大的脓血。这魔教妖人，竟连尸体都蕴含着如此可怕的化尸剧毒！
“嗖！嗖！嗖！”
就在尸体彻底化为脓血的瞬间，三道快如鬼魅的黑影，如同从画舫的阴影中直接生长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船舱的三个方位！呈品字形，将虞怀舟围在中央！
他们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中，脸上带着与“无面”如出一辙的惨白面具，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孔，内里是两点毫无情感的、冰冷的幽光！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手中握着的，是同样闪烁着幽绿毒芒的狭长弯刀！刀身薄如蝉翼，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魔教杀手！真正的追杀，此刻才降临！他们显然是循着“画皮”死亡瞬间散发的某种隐秘信号，或者……是循着虞怀舟身上那曾被“九幽追魂引”标记过的、极其细微的气息，追踪而至！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征兆！
三名无面杀手眼中幽光同时爆闪！三柄淬毒弯刀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三道幽绿的刀光，如同三条来自九幽的毒蛇，带着致命的阴寒与狠辣，从三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瞬间封死了虞怀舟所有闪避的空间！一刀直刺后心！一刀横削脖颈！一刀下撩腰腹！配合得天衣无缝，快！狠！毒！
船舱空间本就狭小，瞬间被森寒的杀意和腥臭的刀风充斥！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骤然扼紧了虞怀舟的咽喉！
虞怀舟的心沉到了冰点，但眼神却在这一刻燃烧起冰冷的火焰。他失去了青玉长剑，赤手空拳！退路被封死！
避无可避！唯有死战！
他猛地吸一口气，丹田内紫霞真元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不退反进！身体如同陀螺般原地急旋！双掌瞬间化作一片残影，道门绵掌的柔劲与金刚掌的刚猛被他催发到极致，刚柔并济！
“啪啪啪！”
三声沉闷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如同重锤击打在坚韧的皮鼓上！
虞怀舟的掌缘精准无比地拍击在三柄毒刀的刀身侧面！紫霞真元狂涌而出，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震荡巨力！他竟是要以血肉之躯，硬撼淬毒利刃！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虞怀舟双臂剧震，气血翻腾！那刀身上蕴含的阴寒魔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掌缘接触点疯狂钻入！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蔓延！
而那三名无面杀手，显然没料到虞怀舟竟敢如此悍勇地空手硬接毒刀！刀身上传来的刚猛震荡之力远超预计，三人握刀的手臂同时一麻，刀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和偏移！
就是这一丝凝滞！
虞怀舟眼中精光爆射！他强忍着双臂的酸麻和魔毒的侵蚀，借着那反震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撞向正前方那名无面杀手！同时，蓄势已久的右脚，如同毒龙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灌注了全身的紫霞真元，狠狠踹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小腹丹田！
七星步——魁星踢斗！
“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名正前方的无面杀手如遭重锤轰击，身体弓成了虾米，惨白面具下的口鼻中猛地喷出一股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船舱坚硬的板壁上，发出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滑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一击毙敌！
然而，虞怀舟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背后和身侧那两道被震偏的幽绿刀光，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更凌厉的杀意，再次席卷而至！刀风撕裂了他背后的衣衫！
千钧一发！
虞怀舟猛地拧腰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后心要害！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凝聚着最后的紫霞真元，精准地抓向身侧刺来的那柄毒刀的刀背！他要拼着左手被剧毒侵蚀的风险，以擒拿手法锁住这致命一刀！
“嗤！”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肋侧掠过，带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牢牢扣住了身侧那柄毒刀的刀背！紫霞真元与刀身上的魔毒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一股钻心的阴寒剧痛瞬间从手掌蔓延至手臂！
“死！” 最后那名无面杀手眼中幽光大盛，见同伴毙命，非但不退，反而凶性更炽！他弃了被虞怀舟锁住的弯刀，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诡异地一扭，另一只空着的手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如同毒蝎摆尾，狠狠拍向虞怀舟的太阳穴！魔教歹毒掌法——腐骨毒心掌！
前后夹击！虞怀舟右手重伤，左手锁刀，几乎陷入绝境！
就在这生死一瞬！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能涤荡神魂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在虞怀舟心湖深处响起！这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道音回响！是《紫霞真经》修炼到一定境界、在生死关头引动的一丝道韵护持！
虞怀舟只觉灵台瞬间一片清明！所有痛楚、恐惧、杂念被瞬间扫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眼中紫气一闪而逝！身体以一种超越极限的本能反应，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猛地松开了锁住毒刀的左手，身体如同折断般向后仰倒！那记拍向他太阳穴的毒掌，带着腥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同时，他后仰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右脚，灌注了残存的、也是最精纯的一缕紫霞真元，如同蝎子摆尾，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身下向上撩起，脚尖绷直如剑，精准无比地点向最后那名无面杀手因全力出掌而暴露无遗的咽喉！
紫霞真元点穴截脉——魁星点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袋。
那名无面杀手前冲的身形猛地僵住！眼中的幽绿光芒如同被掐灭的蜡烛，瞬间黯淡、熄灭。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怪响，漆黑的手掌无力垂下，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前扑倒，砸在满是脓血和同伴尸体的地板上，再无声息。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虞怀舟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滩画皮所化的脓血还在微微冒着气泡的咕嘟声。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虞怀舟缓缓站直身体，肋下和左手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魔毒的阴寒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经脉。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那生死一瞬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与真元。他看着地上三具无面杀手的尸体，还有那滩脓血中静静躺着的幽绿珠子，眼神冰冷而凝重。魔教的追杀，果然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凶险！
他强提一口真元，压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魔毒，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脓血边缘捡起那颗幽绿的珠子。珠子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寒冰，内里似乎有粘稠的幽绿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强烈的阴邪气息。
就在这时，船舱外，秦淮河上，远远传来了打更人沉闷而悠长的梆子声。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几乎在梆子声落下的同时，虞怀舟敏锐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寒冰般刺骨的意念波动，从秦淮河上游某个方向遥遥传来！那意念冰冷、怨毒、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毒针，瞬间刺向他手中的幽绿珠子！
珠子内的幽绿液体猛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召唤！
“哼！” 虞怀舟闷哼一声，立刻运转紫霞真元包裹住珠子，强行压制住那躁动。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画舫的窗户，投向那意念传来的方向——上游远处，一片被浓重夜色笼罩的河湾，隐约可见一座高耸的塔楼轮廓——妙音阁！
魔教在应天府的高层！就在那里！刚才那意念，是隔空感应到“画皮”的本命魔珠被触动，或者……是感应到了他虞怀舟这个被标记的猎物！
他紧紧握住手中那枚冰凉刺骨、兀自躁动不安的幽绿魔珠，珠子表面粘稠的幽光映着他苍白而冷峻的脸庞。肋下和左手的伤口依旧灼痛，魔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向经脉深处钻去。然而，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心头那沉甸甸的冰冷。一次刺杀，引出三名无面杀手，更钓出了上游妙音阁中那条真正的大鱼！这枚珠子，是线索，更是烫手的催命符。
不能留在此地！必须立刻带着这唯一的物证离开！
虞怀舟目光扫过舱内狼藉的尸体和那滩散发着恶臭的脓血，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迅速在那名被他“魁星点元”击杀的无面杀手身上摸索。冰冷的躯体，紧身的夜行衣下空无一物。他眉头紧锁，动作加快，转向另外两名杀手。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第二名杀手腰带内侧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凸起。
他迅速扯开腰带内衬，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薄片掉了出来。薄片入手温润，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则用极其细微的线条，阴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鬼首獠牙毕露，眼窝处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点，透着一股阴森邪气。鬼首下方，刻着两个蝇头小字——【燕山】！
燕山！燕山护卫！
虞怀舟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这枚小小的令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无声地坐实了师父黄子澄的推断——魔教与燕王朱棣的勾结，绝不仅仅停留在暗处的支持！连这些执行刺杀、如鬼魅般在应天府活动的无面杀手，竟都直接打上了“燕山”的烙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魔教的势力，很可能已经深度渗透进了燕王最核心的武力——燕山三护卫之中！这已不是简单的利用，而是近乎一体！
寒意，比魔毒更甚，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画舫周围的河面上，突然传来数声轻微的水响！如同大鱼摆尾！
虞怀舟的灵觉瞬间绷紧到极致！比刚才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的河水中弥漫上来，牢牢锁定了这艘漂浮在死寂河湾的醉月舫！水下的杀机！数量更多！气息更沉凝！
魔教的截杀，远未结束！上游妙音阁的意念锁定，只是开始！真正的绝杀之网，已然在水下张开！
虞怀舟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那枚鬼首令牌和幽绿魔珠塞入怀中贴身藏好。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体内伤势和魔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扑向船舱一侧的窗户，身体如同炮弹般撞碎了雕花的窗棂！
“哗啦！”
木屑纷飞！虞怀舟的身影破窗而出，带起一溜水花，扑入冰冷刺骨的秦淮河水之中！
几乎在他入水的瞬间！
“嗖！嗖！嗖！嗖！”
四道比夜色更幽暗的黑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鳄，猛地从浑浊的河水中暴射而出！四柄同样淬着幽绿毒芒的分水刺，撕裂水流，带着致命的寒光，从四个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刺向虞怀舟入水的位置！水花被瞬间洞穿！
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水压让虞怀舟肋下的伤口一阵剧痛，左手的麻木感也加剧了。水下的视线极其昏暗浑浊，只能依靠灵觉感知那四道如同毒蛇般噬来的致命杀机！
避无可避！水下是这些魔教杀手的绝对主场！
虞怀舟眼中紫芒爆闪！生死关头，他不再有丝毫保留！丹田内残存的紫霞真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旋，双脚连环踢出，搅动起大片浑浊的水流和河底淤泥！不求伤敌，只求干扰！
同时，他双掌在水中划出玄奥的圆弧，紫霞真元透体而出，在身前布下一层坚韧绵密的紫气屏障！
“噗！噗！噗！噗！”
四声沉闷的入肉声在水中响起！
虞怀舟身体剧震！尽管他竭力闪避格挡，紫气屏障也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在水下行动受限，对方又是蓄势已久的合击！两柄分水刺依旧擦着他的腰侧和右腿掠过，带起两溜血线！冰冷的河水混合着魔毒瞬间侵入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猛烈的阴寒侵蚀！另外两柄，则被他险险格开！
鲜血在浑浊的河水中迅速晕染开来，如同盛开的妖异之花。
血腥味，如同点燃炸药桶的引信！
那四名水鬼般的杀手眼中幽光大盛，攻势更加疯狂！他们如同附骨之蛆，在水中灵活得如同游鱼，分水刺化作一道道索命的幽绿寒光，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每一次攻击都刁钻狠毒，专攻虞怀舟受伤的腰肋和行动不便的左手！水下的缠斗，凶险更胜陆地十倍！
虞怀舟左支右绌，伤口不断被牵动，冰冷的河水和魔毒疯狂侵蚀着他的体力和真元。每一次格挡都耗费巨大的心力，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他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粘稠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潭，正在被一点点拖向深渊。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必须冲出去！
虞怀舟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试图完全格挡，拼着硬挨左侧一记刺向大腿的分水刺，身体借着水流猛地向斜上方冲去！同时，他聚集起丹田内最后、也是最狂暴的一股紫霞真元，尽数灌注于右拳！
“轰！”
紫霞真元在水中猛烈爆发！如同在河底引爆了一枚炸弹！狂暴的气劲卷起浑浊的泥浆和水浪，形成一个短暂的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
那四名紧追不舍的水下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身形一滞！浑浊的泥浆也短暂遮蔽了视线！
就是现在！
虞怀舟强忍着大腿被刺穿的剧痛和魔毒的疯狂侵蚀，借着反冲之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破开水面，带起漫天水花，朝着岸边一处茂密的芦苇荡方向奋力冲去！
“哪里走！” 一声阴冷的厉喝从水面上传来！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邻近一艘画舫的阴影中掠出，手中一柄狭长的苗刀带着撕裂夜风的尖啸，凌空劈向虞怀舟的后背！刀光幽绿，赫然是岸上的第五名杀手！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虞怀舟人在半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这凌空一刀劈成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裂帛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秦淮河畔死寂的夜空！
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如同坠落的流星，又如同燃烧的怒火，带着一股堂皇正大、焚尽八荒的炽热气息，以超越声音的速度，从岸边某个黑暗的角落激射而至！
目标，直指那名凌空劈向虞怀舟的持刀杀手！
那杀手眼中幽光爆闪，致命的危机感让他汗毛倒竖！他再也顾不得斩杀虞怀舟，苗刀猛地回旋，全力格挡那道赤红流光！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响彻河面！火星四溅！
赤红流光与幽绿苗刀狠狠撞在一起！
一股沛然莫御的炽热巨力轰然爆发！那名持刀杀手如遭雷击，惨白面具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震飞出去，砸向浑浊的河水！
虞怀舟只觉一股炽热的气浪从身后掠过，将他向前推了一把。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体重重砸入茂密的芦苇荡中，压倒了一片枯黄的苇杆。
“走！”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苍老声音，如同直接在虞怀舟耳边响起。
是师父！黄子澄！
虞怀舟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魔毒的疯狂侵蚀，借着芦苇荡的掩护，如同受伤的猎豹，头也不回地向着河岸深处黑暗的街巷亡命奔去！身后，秦淮河上，激烈的打斗声、水花的爆裂声、以及魔教杀手愤怒的嘶吼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却又被更深的黑暗迅速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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