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时,我闭上眼睛,带上耳机,调高音量,把思绪交给各式各样纷繁复杂的节奏。
在乐声切换的安静间隙,我总是能听到滇池的波涛在我脑后沉沉地拍打着堤岸,湖水浮荡着那些不知所踪的往昔岁月,滚滚而过时却总带来污泥浊水枯枝败叶的味道。好像随着我的脚步走得越远,走得越久,那被封存于过去的自己就一点点凋零腐烂,被时间野蛮地冲进遗忘深渊,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在这种时候,安静总是让人感觉空落落的。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在那些不期而遇的安静时刻,这句话就蓦地萦绕在我的口边。有些时候我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又站在滇池之滨,大观楼下,高原的阳光自万里云山倾泻入我的瞳孔,让我忍不住眯着眼转过身去,身后的天蓝得自在坦荡,一只小小的风筝悠悠然在空中移来移去。我看不到是谁在那牵着风筝的线,只看到一片盛放的郁金香,微风在花田里踏着小碎步,金黄的橙色的花朵颤悠悠地像一个个精致的小酒杯在轻轻碰撞。繁花深处,太奶奶佝偻着身体,迈着轻软的步伐跟在小小的我身后,小小的我顾不上赏花,只是将童年的梦系在那高远的风筝上,让它飞在空中。耳机里的音乐再度响起,将我拽回万米高空的飞机上,透过舷窗向外看去,我找不到那只载着梦小小风筝。
在离家途中,这些掺杂着梦幻和回忆的场景纷至沓来,格外逼真却又让人什么也抓不住。世上的一切都在变,渐渐地连故地重游都成了一种奢望,有些记忆只能向梦中去寻找它们真实存在过的痕迹,有些甚至连梦也不再涉足。
在家乡熟悉的街道上闲逛时,有时会都路过小学校门。那扇门修得庄严整饬,一如当年的模样。有一次正好是上课时间,我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大概粗心大意地忘带了课本,家长送到校门口,他跑出来拿。他接过课本后仿佛放下了一身的重担,转过身去一蹦一跳地上了楼梯,背影渐渐消失在教学楼的大门里。我的心绪也随着他轻快的步伐变得活跃起来,想来多年前爸妈送我上学时在门口看着我走进学校,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那时候的我应该也不会想到多年后我会站在校门口想象自己的小小的背影。我在门口转了转,校门外的小店早已换了又换,不复当年的格局。现在的孩子放学后都会买点什么带在身上呢?很多年前和我一起挤在校门外小店门口的那群孩子现在又都去了哪里呢?大多数人即使擦肩而过,大概也认不出来了吧?好像人和人之间的故事总是这样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缘起缘灭毫无道理可言,时钟一格一格扫过,一切都有可能变成永恒的沉默,曾经的心心念念的一切到头来都翻不起一丝波澜。逻辑在这种地方变得软弱无力,曾经以为最珍贵的人和事,时过境迁之后模糊得连梦境都无法描摹。
飞机上的噪声将耳边的音乐节奏搅扰得凌乱不堪,我取下耳机,让轰鸣声灌满我的耳朵,好像翻滚的巨浪。在浪涛中一艘艘船的影子隐隐约约浮现在我的眼前,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艘忒修斯之船,不断失去,不断获取,不断改变,直到最后谁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
不过好在有些东西变得总是慢些,譬如西山古寺中古老的钟声把森林荡得悠扬;一二一大街上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一刻将散乱的人影描画在路面上;翠湖边的古树无言凝睇着游人,有的带着初生的笑容,有的转身后再也没有回来。一些琐碎的细节在岁月长河的侵蚀下坚韧地存在着。它们是我过去回忆的坐标,标定着我存在的边界。因此我就算走得再远,也总想回去看着他们,思念着一去不返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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