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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旧小区,三楼,厨房窗永远朝着巷口。
巷口只有一盏钠灯,发黄,像被岁月熬稠的糖水。
林霜下班回来,先把电动车靠墙停好,再去推那辆吱呀作响的折叠烤炉——她妈留下的,专烤糖炒栗子。
“今天最后一份,卖完收摊。”
她给自己立规矩,也像给生活划一条安全线。
十点差一刻,雨丝开始飘。林霜撑开一把褪色的蓝伞,把电子秤挪到灯下。雨点落在铁板上,发出细小的“嗤啦”声,像替栗子预热。
“还有吗?”
巷口突然冒出一个男声,带着喘。
林霜抬头,看见一个穿外卖制服的人,头盔没摘,雨水顺着护目镜往下淌。
“只剩半斤,够吗?”
“够,给我吧。”
他递手机扫码,手指冻得通红,关节处裂着口子,沾了雨,血丝晕开。
林霜舀栗子,多添一勺。“送你的,防感冒。”
男人愣住,没推辞,把纸袋揣进怀里,像揣一只暖水袋。
“谢谢你呀。”
他转身跨上电动车,雨幕里亮起一束冷白灯,消失在街角。
林霜收炉,伞沿滴答。她忽然想起,那人胸前别着“第47号”徽章——和她弟弟同年。
第二天,同一时间,第47号又来了。
“今天我不买,”他说,“把伞还你。”
他递来一把折叠伞,墨绿色,伞骨结实,标签还没撕。
“昨晚回去,箱子全湿了,就想起你说防感冒。”
林霜笑,没收伞:“旧伞,你留着。”
男人没再客气,把伞别在座垫下,转身跑回电动车,又回头补一句:
“我姓周,周杰伦的周。你叫什么?”
“林霜,霜降的霜。”
第三天,雨更大。
林霜出摊,发现炉边多了一只保温桶,盖子上贴便签:
“姜枣茶,免费续。——周”
她旋开盖子,甜辣热气扑脸,像有人替她点了一盏小灯。
雨夜漫长,生意却比往常好。
买栗子的顾客路过,顺手倒一杯姜茶,暖手也暖心。
林霜把茶桶放在炉边最显眼的位置,桶壁贴一行字:
“喝吧,今晚不冷。”
凌晨一点,雨停。
周返回,一身水,头盔面罩上雾气腾腾。
“收摊了?”
“收啦。”
“那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林霜指指楼上:“我妈睡了,走不开。”
周点头,从外卖箱里拿出一只铝箔袋,还冒热气。
“猪肝粥,我自己煮的,没放味精。”
他把粥挂在炉柄上,转身跑远,像怕被拒绝。
林霜提着粥上楼,母亲已睡,客厅留一盏夜灯。
她坐在餐桌旁,舀一口,猪肝嫩,姜丝细,咸淡刚好。
窗外,钠灯被雨洗过,光晕柔和,像有人悄悄把世界调低了音量。
第四天,林霜没出摊。
她去了市中心医院,挂呼吸科。
母亲咳血,旧病复发,需要住院。
窗口排队时,手机响,是周:
“今天没看到你,没事吧?”
林霜回:“有点事,停几天。”
周发一个“收到”,再没多问。
住院部走廊比雨夜更冷。
林霜抱着缴费单,蹲在楼梯口,忽然有人递来一杯热豆浆。
抬头,是周,穿着便服,头发还湿。
“我换班,顺路。”他说。
林霜没问“顺路”怎么顺到住院部,只接过豆浆,手心瞬间有了温度。
“缺钱吗?”周问得直接。
林霜摇头,又点头。
周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她口袋:
“密码六个零,我送外卖攒的,干净。等你卖栗子还我。”
林霜想推,周补一句:
“别利息,别欠人情,只欠我半斤栗子。”
母亲做检查那两小时,林霜坐在走廊长椅,把银行卡握得发烫。
她想起父亲早逝,母亲靠一只烤炉把她拉扯大;
想起大学毕业那年,母亲把炉传给她,说:
“别怕,火在,家就在。”
如今火还在,可家要被医药费吹得摇摇欲坠。
一周后,母亲病情稳住。
林霜回巷口,把烤炉推出来,灯却亮得刺眼——
原本那盏昏黄钠灯,被换成一盏崭新的LED路灯,白光笔直,像切开黑夜。
灯杆上贴着一张A4纸:
“换灯泡的人留——第47号。”
林霜笑,眼眶发热。
她支好炉,炒第一锅栗子,糖色翻滚,甜香漫过巷口。
十一点,周出现,手里拎一只旧音箱。
“给你放点音乐,生意更好。”
他蓝牙连手机,第一首是《夜曲》。
林霜跟着拍子摇铲,火星溅起,像替雨夜补一场烟火。
收摊时,周帮忙抬炉。
林霜突然说:“我妈下周出院,医生让少吹风。我想把炉子搬回家,窗口支个小摊,只卖熟客,你——算熟客吗?”
周笑,露虎牙:“算,我还欠你一把伞,一杯姜茶,一锅粥,还有一张卡。”
林霜抬头,新路灯光照得巷子像被清水洗过。
她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
“人活一世,就是把自己这颗栗子扔进糖砂里,慢慢炒,慢慢甜。”
雨又下起来,细而温柔。
周撑开那把墨绿伞,举在两人中间。
伞沿滴答,像计时器,也像鼓点。
林霜伸手,接住一颗雨,也接住一句没说出口的谢谢。
夜深,巷口只剩雨声、栗香,和一盏不肯熄灭的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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