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转过这个大弯,再下一道长坡,我就要回到我日思夜想的家了!”
退伍兵小龙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这是一个高大但有点苍白的小伙子,细长的眼睛沉静而坚定。他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腿空荡荡的裤管,“出师未捷身先残”,小龙的脸上不由掠过一丝不安。他眼前闪过了母亲温柔的眼睛,哥哥憨厚的笑容,还有,那个虽然简陋却永远干净整洁的小屋,那个飘散着淡淡枣花香气的小院。
我虽然不再是原来的我,可我的家还在!
下午四点左右,汽车转过一个大弯,驶下一道长坡,终于在一个西北小镇上停了下来。小龙吃力地背起偌大的双肩背包,在司机的帮助下拄着单拐走下汽车。
一下汽车,外面的冷空气和大风让小龙打了一个寒噤,时隔8年,高原的风还是这么烈!
8年了,小镇的面貌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繁华的街道,因为当地一个石油企业的撤离而冷清了许多,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略一迟疑后,小龙便抬腿一瘸一拐地向着位于镇西的家的方向走去。
小龙的家在镇西的一条小巷子里,是父亲的原油运输做得正红火时买的一院地方,有两个窑洞两间平方,在当时还是挺阔绰的。但是好景不长,12岁时父亲因为车祸去世后,家里日子便一天天艰难起来。18岁时高考落榜,小龙就去当了兵,后来又转成了志愿兵。期间,他也曾回过两次家,但最近的一次却是四年前了。
走过长长的街道,小龙终于拐进了自家的巷子。
“嚎、嚎、嚎,一天到晚就知道嚎,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巷子口的一家水果摊里传出。紧接着,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向着对面的院子喊着“大女,二女,你们死到哪里去了?”
随着女人的喊声,一高一低两个小女孩风一样地从隔壁的院子里冲出来,向着对面院子跑去。
对面的院子正是小龙家,小龙的眼前闪现出自己入伍前那个刚和哥哥结婚的嫂子翠花,一个瘦高娇羞的新娘。刚刚的这位,就是她的她吗?那两个小女孩,就该是她的两个侄女大女二女了吧!
“嫂子、大女、二女!”小龙不由紧走两步。
翠花转过脸来,“是小龙啊,你回来了!听你哥说你立功了!”翠花说着,眼光掠过了小龙空荡荡的裤管,神色一变。
“你,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好让你哥去接你?”翠花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小龙的背包。
“大女,快扶二叔回家去!”
大女忽闪着两只大眼睛 ,好奇地瞅着小龙,先不过来,后来终于磨蹭着到了他的身边,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龙的心里涌过一股热流。“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小龙走进院子,这时已是初冬,院子已没有了记忆中的温馨,那棵粗壮的枣树此刻叶子已经落光,正黑黢黢地孤独地立在院子中。
“妈,妈,我回来了!”小龙对着屋里大声喊道。
小龙没有听到妈妈的回音,只听到房间里有小孩子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大女放开小龙,紧跑几步进屋去哄孩子。
小龙也紧走两步,又提高了声音“妈,妈!。
“二叔,奶奶她不在!”
一旁的二女拉了拉小龙的袖子,小声嗫嚅着。
“不在,这么冷的天,她不在家看孩子去哪儿了?”
小龙放下行李,走进屋去,屋里一个2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站在床上哭,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大的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是大毛二毛吧?”小龙向着两个孩子笑笑,掏出身上装的巧克力塞给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立即止住了哭,咧嘴笑了。
“奶奶呢?带我去找奶奶!”
“奶奶走了,不在这儿住了,她和妈妈吵了一架,搬到锅炉厂宿舍住去了!”二女小声道。
“什么,奶奶搬走了?”小龙感觉被什么狠狠地击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有点不理解地看着二女?
“吵架?锅炉厂!”小龙转过身,就要冲出窑洞。
窑洞门口,除了脸色煞白的翠花之外,还有一个敦实的男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正又是疼惜又是尴尬地看着他。那人正是小龙的哥哥大龙。
“哥,这是怎么回事?”小龙看定那个男人,声音颤抖地问道。
“小龙,你的腿?”大龙伸出手要来扶小龙。
“你别管我的腿,我问你,妈呢?妈去哪儿了?为什么吵架,为什么搬出去?”一股巨大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小龙打开大龙的手,不顾一切地对着大龙喊道。
“你别急,我带你去看妈!”大龙看着激动的小龙说道。
“你在电话里说一切都很好,这就是好,你就是这样照顾妈的?”小龙更加生气了。
“你喊什么喊,你不是也在电话里说你很好吗,你的腿怎么就断了?”翠花也急了,一把拉过大龙,冲到小龙面前大声喊道。
“妈是什么脾气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你刚回来你也看到了,你哥拉三轮风里来雨里去,家里四个孩子也没人招呼,我们容易吗?”
翠花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大女二女和刚刚不哭了的大毛二毛也都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大龙一屁股蹲了下去,抱住个头不再说话。
小龙脸色铁青,拉着单拐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小院,走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家,向着镇东头的锅炉厂走去。
15分钟后,小龙来到了锅炉厂,这是一个老厂,随着石油厂的撤离,这锅炉厂的日子也今非昔比了,去往厂区的路久未修理,坑坑洼洼,大铁门也锈迹斑斑。当年父亲去世后,母亲江梅英就在这里打工。
小龙走进虚掩的厂门,竟然没有受到盘问。毫不费力地,小龙找到了母亲放置卫生工具的小房子,在那里他看见了母亲江梅英。
虽然一见就知道那是母亲,但又不是印象中的母亲。那个背着房门坐着的老妇人,怎么那么瘦小,背驼得那么厉害,头发也白了那么多!。妈妈还不到60啊,怎就老成了这样?
小龙看着母亲的背影,鼻子不由一酸“妈!”
那背影蓦然一惊,略一停顿转过身来,一双深陷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地,她看到了小龙空空的裤管。
“小龙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你的……?”
母亲懵住了,看着小龙的脸。忽然间,她明白了过来,扑到小龙身边,死死地抱住了小龙!
“我的可怜的儿呀……”母亲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晚上的时候,在江梅英的小房子里,除了大龙、小龙、翠花和母亲之外,还有一个60多岁的老人,他是小龙爸的徒弟,锅炉厂的厂长李叔。
“小龙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妈和你嫂性格都强,住在一起时间长了总是难免盆碰瓶、瓶碰盆,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不错。只不过半年前你哥骑三轮碰了人,赔了一笔不少的医药费,家里的花销就紧张了。你嫂就想把你妈住的窑洞赁出去,让你妈搬到平房里住,你妈一听就火了,说是你嫂撵她走,一气之下娃也不给看了,就搬到这儿来住了!”李叔说。
“窑洞冬暖夏凉,我住惯了,她却让我住平房,明摆着是撵我哩”。江梅英委屈地说。“还哄我说平方亮堂,谁不知道是赁房的人不要平房!”
“妈,翠花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也是才和你商量呢,你就生气搬走了!”大龙搓着手,脸涨的通红。
“也怪我,没想到那么多,你一搬走我就后悔了,你走了,孩子没人照看,我又要卖货又要看孩子,生意没有以前好了,二毛前天还跌了一跤!”翠花说着说着红了眼。
“二毛跌了,怎么样,伤着了没有,去医院看了吗?我这两天就感觉眼皮跳的慌!”江梅英一听就急了。
小龙看看哭泣着的妈,又看看蹲在地上一脸委屈的哥,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切,还不都是穷闹得啊!
“妈住的窑还是别往出赁了,妈住惯了,再说住在一起也能帮嫂照看孩子,至于家用紧张,我还有一些伤残补助金,也可以拿来先补贴家用!再往后,我虽然腿残了,但人还没废,也会有一份工作。我们就一起撑起这个家。因为,有妈的家才是家啊!”小龙沉吟着,动情地说。
“当我出事后躺在病床上,我的脑中只有妈,只有你们,那时我就明白,只要妈在、家在,我就什么也不怕。只要我们一家好好地在一起,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是啊,老嫂子,就听孩子的话回去吧,小龙回来了,翠花也请你了,你就回去吧。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再难的日子则会好的!”李叔对着江梅英劝解到。
夜色完全笼罩了高原,上午开始刮起的风此刻已经完全地偃旗息鼓了,空气中开始流荡着舒活的气息。翠花搀着婆婆,大龙扶着小龙,一行四人向着那个亮着灯光的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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